未央宫前殿足足寂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有杨修那个家伙率先反应过来,他当下深深一拜,对着刘协高呼道:“陛下之心,包容天地,实乃儒家不世之伟才。草民今闻圣言,朝闻夕死可矣!”
有杨修这么一带头,底下那些大臣也都纷纷纳头大拜、歌功颂德起来。直至将刘协这等厚脸皮之人都感觉不好意思起来时,他才拿出影帝级的演技,平和大气地一挥手:“诸位爱卿,圣人治世之事乃千古伟业,非一朝一夕可一蹴而就。九仞之积,犹亏一篑之功,我等今日还需着眼末节,力求完美。”
场面话说完做了铺垫之后,刘协才露出自己的小尾巴,转头向杨修问道:“你之前所言,徐将军之事,可有不同看法?”
“陛下,草民见识粗鄙,只会走鹰遛马、摇骰推蛊,然便拿赌坊之事来观,亦未有如此糊涂之事。”杨修何等聪慧之人,虽震惊刘协这小孩子可以说出那等惊世之言,却也不失自己顽劣的本性,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德行,开口道:“如杨大人所言,董贼死后,这好比赌庄换了主家,可新上任的主家当下便宣布之前所欠赌客之赌资一笔抹除,岂不让人贻笑大方?世间之事,当因理而明、因事而解,如此朝廷方能教化民心、德义昭明。掩耳盗铃、矫枉过正之举,不过自欺欺人尔。”
这话讲得清楚明白,刘协也一时抓住了事情的关窍,不由成竹在胸向杨瓒问道:“杨卿,德祖之言,可有道理?”
“这?……”杨瓒先是被气怒攻心、又被刘协之言惊得开始怀疑人生,此时突闻杨修辩解,脑中哪里还有细胞供他驱使?一时之间便被刘协问得面红耳赤,窘迫无言。
不过,他不行,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行。王允显然意识到今日朝堂自己快要走入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已也要在此事上扳回一局,当下起身谨慎思虑说道:“陛下,杨德祖之言虽乖张粗鄙,却也言之有物。然徐荣一事,朝臣已有公论,此人不辨忠良,大乱之际未能为国除奸,纵然治军有术,却不识大体,自当军法从事,以儆效尤。”
王允这话就有些请词夺理了,所以刘协也根本不想跟王允多说,直接一句话堵回道:“那满堂众臣亦然不知诛董大事,岂不都该拉出去砍了?”
“陛下……”王允还欲再言,却被刘协一挥手阻断:“徐将军身为汉朝将军,未闻上命便围堵太师,此举方乃叛乱。更何况,徐将军闻知上命、平定城中之乱后,亦领兵随朕讨贼,一行一状,皆有理有命在先,何言有罪?”
“陛下……”王允这时气得胡子直抖,可刘协仿佛跟他较上劲一般,偏偏又一次在他开口之前说道:“德祖所言不差,清剿董贼余党之事,当诛除那些祸乱苍生、屠戮百姓之恶贼。徐将军领兵多年,王公可听闻徐将军部下有伤残百姓、打家劫舍之事?倒是这制文之上,为何片字未提那牛辅、董越、李唷⒐嵴庾锎蠖窦鳎俊
这一招反客为主,刘协不再处于辩解的地位,反而将王允逼到了墙角。王允纵然才思敏捷,可面对刘协这连珠炮一般的言论,也有些捉襟见肘,不由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解释道:“陛下,统御国事,非只论是非公正。如今汉室仍旧倒悬之危,关外那些凉州诸部是何心思,朝廷当顺势而动……”
“既然凉州诸部或有异心,那朕又岂能自断臂膀,令朝廷痛失一员可用之将?”
“陛,陛下……”王允誓,他久经宦海几十年,从未有过今日狼狈。最终知晓刘协心意后,为图大局,只得让步屈服道:“陛下言之有理,可那徐荣毕竟痛失先机,令董贼逃出长安,几酿大祸。如此,死罪虽可免,但若还想统御一方,空难服士卒之心。不若就此给他一个曲侯之位,陛下您看可否?”
刘协点了点头,心知这样的结果,已经是王允最后的让步了。政治博弈当中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击败对手,而是学会妥协达到自己的目的。徐荣能够免死,就是刘协的底线要求,若逼迫更甚,难料王允会不会因此铤而走险。更何况,徐荣的能力,也根本不是一个曲侯也能限制住的,只需日后有机会,他拿下一些军功回来,自然可名正言顺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如此,德祖还不上前,与朕拟定诏书?”刘协一摊手,微笑说道。
杨修也不自谦,昂然上了玉阶,铺开锦帛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他本聪颖有才,又有心卖弄,一番诏书写得酣畅淋漓、文采斐然。刘协看罢之后,欣然大悦,着令众臣一一观摩。杨彪那老头儿看到儿子今日有惊无险、又得陛下这般袒护,当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杨修荣获了黄门侍郎一职。自此可安居于宫中,侍伴刘协身边。
朝会到了此时,已是日头正中,刘协与众臣都到了该用饭之际。尤其王允看到今日朝会动向,早已不愿让这等完全脱离他掌控的朝会开下去,上前言道:“陛下,老臣惭愧,制文上之事,不想竟有这般疏漏,不若今日朝会便到此如何?待老臣回府反思,修改一番之后再与众臣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