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初带来的那点干粮早已颗粒不剩,捕杀的小型猎物也堪堪只够果腹。
原以为走出雪山就能够活下来,可当他站在茫茫人海,四周氤氲的热气,诱人的饭香,嘈杂的叫卖。
对他来说,竟是如此的遥远。
第一次出宫,他身无分文。
卖包子的大叔嫌弃看他,“哪来的穷叫花子,走开走开,杵这儿我还怎么做买卖!”
卖羊羹的大婶泼了他一身水渍,“没看见倒水吗,你是没长眼睛?”
他垂首走开,走在市井大街,人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厌恶、冷漠、无情。
他饿得两眼发晕,脚步虚浮,不由得怀念起他曾经吃过的葡萄蜜瓜、水煮活鱼、石屏豆腐、鸡丝米线。
“快,前面有信徒在分馒头,去晚可就没有了。”一群叫花子从他身旁匆匆跑过。
男童听到有“馒头”,忙不迭地跟着乞丐往前走。
拐角处,一名长相富态、手戴念珠的妇人正将篮里的白面馒头分给众人。
乞丐们呼啦啦地拜倒一大片,趴在地上,对妇人稽首,同时扬声喊着:“贵人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啊!!”
男童愣在原地。
倒是旁边的老乞丐好心提点他,扯了把他的袖子,催促道:“还愣着做啥,赶紧拜谢啊!”
男童皱起眉,傲然而立,用纯正的中原口音反驳道:“男儿一拜天地,二拜父母,至于其他人,恕吾长揖不拜。”
老乞丐看怪物似地瞅他,摇了摇头,“居然还是个傻的。”
乞丐们领到热乎乎的大馒头四下散去。
沈晏初最终没分到食物,他唯有饿着肚子,赶往事先约好的码头。
路上他实在扛不住饿,抓起雪沫子胡乱塞进嘴里。
冰冰凉凉的雪水吞入肚腹,没有饱腹感,反而一阵绞痛,痛到他煞白的小脸冷汗涔涔。
好不容易挨到码头。
船夫早早就将客船撑到岸边,吆喝道:“五文钱一个人,要上船的赶紧啦。”
百姓三三两两登上船,船舱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船夫看了眼,伸手去解缆绳。
男童握紧墨玉,眼神挣扎再三,终是冲上前,躬身作揖,对船夫苦苦哀求道:“大哥让我上船可好,待到了对岸,我再把船钱补还给你……”
船夫不耐烦地推搡,“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事!”
“让我先上船,再补钱,可好……”
船夫站在船头冷眼相看,“像你这样骗渡的,老子一年到头都能遇上好几个。还补钱,没钱就甭想着坐船。”
“求你——”男童隐忍再三,拽紧手心,终是矮身跪下。
“求你,载我过河!”
面对滚滚江水,昔日的沈晏初埋下高傲的头颅,折了挺直的脊梁,曲起矜贵的膝弯,稽首而拜。
他伏卧在地,额头紧贴手背,瘦小的身子趴在污浊不堪的泥地,低微到了尘埃里。
他天生傲骨,不卑不亢,清贵无匹,三岁识礼仪,五岁知国策,七岁辩古今,九岁面对雍州码头满满一船舱的过客。
百般哀求,长拜不起!
船夫却是怒了。
他解不开缆绳,就操起竹篙,重重挥向男童,“再不滚走,小心老子揍死你!”
船夫抡起竹篙,一下又一下击打着脊梁。
船客冷漠凉薄,一声又一声催促着开船。
无人知道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