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赵妪给她抹药时,除了手上绑着的绷带,脸上也划了好几道伤口,额头,脚踝,甚至后背,应是昨日跳树时,遗留下来的后遗症,浑身都是伤痛,只是再如何,心头也是舒畅,至少她已经逃了出来,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地方,又不用再挨冷挨饿,更无需恐慌。
只要出来就好。
若不是赵妪拦着,她早就想下地去走一圈。
“三娘真的回来了。”郑绥坐在床榻上,用嘶哑的声音,问向旁边的赵妪。
“十娘不相信老奴的话,难道还不相信桓将军的话,昨日下午,桓三娘子和我家郎君,亲自出去,把袁三娘带进府里来的。”
听了这话,郑绥笑着点头。
在赵妪的服侍下,用了早食,靠在隐囊上,精神头已恢复了许多,又问起:“阿平呢。阿平去了哪里?我想去见见三娘子。”
“桓将军正和我家郎君在前厅用早食,等会儿就会过来瞧十娘。”
“可我想见三娘子。”郑绥又嘀咕了一句,声音很低沉,离得稍远一点。就听不到,也只有赵妪倚坐在床榻边沿,才能听得清楚。
“这个得听宋疾医的,老奴可不敢私自让小娘子下地。”赵妪伸手给郑绥拉了拉锦被,又笑道:“小娘子若觉得无聊。老奴就唤绿云进来,让她来陪小娘子玩解连环锁和孔明锁。”
郑绥一听,却是忙地摆手,“我不玩这些东西。”说起来,自从陪过阿一玩过孔明锁,她对这些就再提不兴趣了,因为后来,阿一稍微懂事,孔明锁拼得比她还快还好,这让她觉得颜面无存。自那以后,就誓,再也不玩这些东西了。
没过多久,住在府里的宋疾医来给她诊脉,又查看了伤口。
赵妪问起情况时,宋疾医连连点头,说是恢复得很好,又吩咐了一番注意饮食和涂药,方才退去。
桓裕过来的时候,郑绥正听着赵妪说故事。昏昏欲睡,却是一听到通报,一下子就睁开眼,醒了过来。忙地坐直身。
赵妪在一旁瞧着,不由笑了起来,却不敢让郑绥用力,忙地伸手抱住郑绥,把她身后隐囊移了移,让她靠在隐囊上。
郑绥瞧着桓裕走进来。眼珠子往他身后瞧了瞧,没有见到袁三娘子的身影,心头顿时有些失望,“阿平,我想瞧瞧袁三娘子。”
“没大没小,要唤阿兄。”桓裕走上前来,朝着郑绥扬了扬手。
只是郑绥根本不理会,“我身子好了,我要见袁三娘子。”
“熙熙,”桓裕唤了声,才现,这丫头和小时候没任何区别,依旧固执得厉害,只觉得头痛,抬头望向旁边的赵妪,“阿妪先去外面看着,我和熙熙说几句话。”
赵妪一听,却是犹豫了一下,望向桓裕,又望向郑绥,“桓将军,十娘到底是女郎,年纪也大了,将军有什么话要和十娘说,老奴在一旁,想来也方便些。”
说得委婉,只差没直白说男女不宜共处一室。
桓裕瞧了眼赵妪,嗤地一声笑,“就你这老货事多,事上多少无事,都让你们给整出有事,我是看着十娘长大的,就是她的兄长,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去外面守着。”
赵妪还待言语,郑绥也开了口,“阿姆先出去吧,正好我也有话和阿兄说,不碍事的。”
听了郑绥的话,赵妪顿时面露几分尴尬,她原是为了十娘的着想,不想连十娘也不领情,只得忙地应声唯,退了出去,连着屋子里的几个婢女都给带了出去。
待赵妪出去后,桓裕斟酌了一下,把昨日救袁三娘子的事,以及袁三娘子身上伤势,都细说了一遍。
郑绥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靠在隐囊上,半晌没言语。
直到桓裕唤了好几声,郑绥才回过神来,却是喃喃道:“我原以为,那场大火是个意外,不想,竟是她放的火……要是昨日我碰上你,不昏死过去,及时和你说,去那儿救袁三娘子,她就不会遭此横祸了……”
后面,语气中一阵长叹。
桓裕听了,却是摇头,不甚赞同,伸手想摸摸郑绥的脑袋,又觉得不合适,收回手来,劝道:“你别想这些,告诉你,是为了让你知道三娘子眼前的情况,不是要让你自责,何况,连宋疾医都说了,你昨日身子那么虚弱,要爬出门都难,可你昨日还从那里逃了出来,走到了街上,已实属不易。”
“要是我,只怕我也没胆子,去放火烧楼,这次能出来,多亏了那把火。”
说完,郑绥又呢喃了一句,“我总得去看看她的。”
听了,桓裕唯有苦笑,他原本只是想让郑绥放心,从而打消郑绥的念头,没想到这丫头更坚定要去瞧袁三娘子,于是问起,她们是怎么会沦落到红楼里去。
郑绥遂从燕雀湖边说起,一直到昨日从阁楼里逃出来,说得很细,当然,因为喉咙嘶哑,不但声音很低,而且说得很慢,期间。还喝了三次水,花得三刻钟,才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
桓裕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又在床沿边上坐下。盯着郑绥问道:“这么说来,你们都没见过那伙人长什么样?”
郑绥伏靠在隐囊上,直摇头,“但我听过他们说话的声音,只要能再听到。就一定能够认出来。”
桓裕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辟邪,递到郑绥手中,“你瞧瞧这个。”
郑绥忙地接过,只看了一眼,却是抬头望向桓裕,“你怎么会有这件物什?这是在路上的时候,他们从我身上搜去的挂饰。”
“我大约知道那伙人是谁了。”桓裕脸色一凝,又问道:“熙熙,你身上的伤口现在还痛不痛?”
郑绥愣了一下,却是摇头。“宋疾医都说我恢复得很好,我又不想在床榻上待着。”
“那好,丫头,跟着我出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郑绥一听,忙地一喜,就挣扎着要起来,只是让桓裕一把伸手拦住,“你别胡来,我唤赵妪进来服侍你穿衣。”
听到桓裕已找到劫持她们的那伙人。郑绥自是无所不应,坐在床榻上不动,等着桓裕出去把赵妪给唤进来。
对于郑绥要出门,赵妪是不十二分的不同意。只因郑绥坚持,而自家郎君又派人送来了肩舆,赵妪才领着婢女服侍着郑绥穿衣梳。
临出门前,郑绥坐着肩舆先去看了袁三娘子,只是袁三娘子躺在床榻上,昏睡没有醒来。
这趟出门。因带着郑绥,桓裕特意选了牛车出门,而没有骑马。
车行驶得很平稳,亦很慢。
大约用一个时辰,方赶到狮子山。
只是桓裕刚到,外面就有兵士过来禀报,“将军,和山上那伙人接头的人来了……”
桓裕先下了牛车,看了那位兵士一眼,“来了就来了,吱吱唔唔做什么,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将军,来接头的人,是个女郎,巳时初刻上的山。”
“女郎?”桓裕也不由一惊,“多大年纪?”
“年约十七八,还是个小姑子。”
“别弄错了。”桓裕不敢置信。
“绝对不会错,不过那位女郎胆子也的确很大,只带着一个赶车的仆从,就敢上山。”
桓裕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了几分浓厚的兴趣,他倒真想去见见那位女郎,竟然敢单独出来,和这帮土匪碰头,今早桓覃报到他这儿的消息,已查清这伙人,便是富春江上的一帮绿林草莽,虽只有二十来个人,却个个身手了得。
想到这,便吩咐身旁的那位什长,“好好守着,记得可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那位什长,忙地应了声唯,“都已经安排好了,一个都走不了。”
桓裕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尔后,郑绥戴着帷帽出了车厢,下了牛车后,再坐上肩舆,一路往狮子山走去,狮子山既不高,亦不大,却胜在树林茂密,三面环江,形势险要。
百年前,北方胡人南下,还曾在这儿顿过兵。
只是后来胡人退去,这儿便渐渐荒废了下来,桓裕从前跟着袁大将军来过几次,对这山上的情形,了如指掌,又是兵士在前面领路,很快就找到那伙绿林草莽的隐身之处。
当那串熟悉的粗犷声传来时,郑绥顿时瞪大眼睛,还未靠近壁垒附近,就能确定,里面的那些人,就是劫持他们的人,她绝对不会听错的,由着桓裕搀扶着,脚步几乎有些踉跄地走到壁垒前,伸手扶住壁垒站定。
瞧着郑绥的反应,桓裕已经没有了半分怀疑。
接着,一声熟悉的女声,从洞里面传出来,让郑绥浑身一僵,有如冬日里,一盆冷水从头顶直泼而下,把整个身子都冻僵了。
“……你们到底把人弄到哪里去了,快把人交出去……”
“……我不过是想吓吓那个没良心的人……我不过是吓吓他,就当我求你们了,你们要多少安家费,我都给,只要告诉我,那位小娘子在哪?”
声音带着几分焦急,然而,却听得郑绥脑袋嗡嗡作响,郑绥木讷地侧头,从细孔中望去,山洞里灯火通明,灯火下,满琴的那张脸,越显得艳丽妩媚。
郑绥倒宁愿自己看错了,只是眨了几次眼,那脸庞、身段、眉眼、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而她的目光只停留在满琴身上,至于争执声,她却听不到一个字。
桓裕很快就察觉到郑绥的异样,忙地扶着郑绥离开,直至扶着郑绥上了肩舆,才开口问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那名女郎……”
郑绥眼珠子突然转动了一下,仿佛回过魂来一般,却是急忙伸手拉住桓裕的衣裳,“阿平,你别动那名女郎,放了她,好不好?”
语气中满是央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