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提着一大罐米酒,席地而坐,斜靠着案几,神情索然,眼睛里飘着血丝,时不时灌上一大口酒,干瘦矮小的身躯,团成团坐在地上,显得格外无助。
作为织田家的前线总指挥官,他不会是个弃儿,有着极高的人气和来自各方的关注,他的面前就同时摆着三封信。
但这三封信,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封比一封让他痛苦。
“嗝……”一个酒嗝给了他勇气,明智光秀猛地伸出手,颤抖着再次拿起印着蓝底五瓣木瓜纹的那封信,上面的自己非常熟悉,那是他的主公织田信长的亲笔,明智光秀瞪大了有些朦胧的眼睛,把那封信举到自己眼睛前几寸的地方,努力辨识每一个字符。
他失望了,信件的内容不会因为酒醉与否产生变化的,“……光秀勿得再使意气,桃山乃是京都外围的高地重地,不得轻忽,也绝不能被明人火炮波及……你可率本部军团留驻原地,固守桃山……前线其他部队并公卿家武士必须战线前移,为京都留足缓冲余地……明人已在和议承诺,短时间内,并无再度大举进攻之虞,待我布置周全,加固城池,足可抵御……”
“……哼哼哼,足可抵御?”明智光秀把五瓣木瓜纹的家徽一片一片的撕成粉碎,再一片片塞到嘴巴里,使劲儿咀嚼,低声呢喃着,“伟大的关白大人,你是真的还有心思抵御么?是真的么?”
突地,明智光秀压抑着嗓门低声咆哮起来,“织田信长,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死都不让我死个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忠心耿耿的我?为什么?”
明智光秀咆哮到最后,声音里已经浸满了呜咽,底气也有些不足,被织田信长拘在身边的时候,多次请战不被准许的时候,见识到明人可怕攻击力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动摇,一直都有个漆黑的长者犄角的小人儿在阴影里鼓动自己背叛,他配不上自己所说的忠心耿耿四个字。
明智光秀陷入了折磨当中,他有些怀疑自己莫不是罪有应得,或是被英明的主公察觉到了二心,视线开始狼狈慌乱地四处游移,看到桌子上另外两封信的时候,才又陡然光芒大放,他重新活了过来。
“不,不是这样的,明智光秀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织田信长的事情,是织田信长抛弃了我,他要用我的头颅去向明人摇尾乞和……”明智光秀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扑上去捉住那两封信,哗啦啦地翻看着,为自己正名,其中一封没有任何具名,直接出现在了桃山营地外,因为写着明智光秀亲启,才被送到了他的案头,内容极其简单,像是在记流水账,但却极其机密,“明人邓子龙曰,织田信长下野,停战可期;竹中重治曰,以前线总大将明智光秀头颅,可乎?邓子龙曰,可从长计议”
“还有,还有这个……”明智光秀又拿起一封信,绽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这封信是他安插在本能寺的人递出来的,封皮上洋溢着浓郁的秃驴气息,檀香飘洒,内容很细致,说的是某某时候,织田家某人搬迁到本能寺,某某时候,显如法师调动大批人力,不知图谋何事,某某时候,织田信长差人运送物资云云。
“对,织田信长不仅抛弃了我,他还要抛弃京都,抛弃天皇,抛弃所有的武家,后路必定就在本能寺,怪不得显如秃驴有恃无恐……”明智光秀脸色神光荡漾,容光焕发,“对,织田信长不再是关白,也不是我的主公,他是个叛贼,是个……”
翌日,明智光秀遵照命令,下令麾下四万多杂牌兵马阵线前移,为避免刺激到明军,没有直线往前运动,而是一分为二,一往左前方运动二十里,一往右前方运动十五里,成掎角之势,本部二万五千人依旧驻扎在桃山。
尽管明智光秀已经煞费苦心,林卓仍旧不满意,让迟土又大肆炮击了一轮儿,甚至调动全军,做出了轰轰烈烈强攻桃山的姿势,把明智光秀吓得够呛,心中充满了憋屈,良人,你不懂我的心啊。
或许是明智光秀的满腔幽怨起了效果,明军的疯狂攻势在度过了淀川河流域之后,就戛然而止,明智光秀苦涩地接受了林卓绝不吃亏的脾气,他的右前方一路,被打回了原形,离他只有区区几里地,完全失去了分兵的意义,左前路倒是没回来,但那不是他们坚挺,而是回不来了,他们被分割成了三段,首尾不相顾,只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窝囊着,生死之类的事情,必须看淡了,那只取决于明军的心情,明军啥时候想吃,他们估计就得啥时候死。
明智光秀选择了放平身子,解开裤腰,不做反抗争夺,连象征性的动作都没有,反正有织田信长的命令在,他只要守好桃山就万事大吉,在这个想入非非的季节里,他早就没有了建功立业的心思,相反,要是他的安静能够得到明军那位无敌统帅的赏识,那就是极好的了,他并没有想着要当多大的官职,领多大的藩地,只要让他活着,看着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怎么死,那就足够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明智光秀邪恶地笑了,从没这么痛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