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长风吹禁城,梅花零落此时情。[[看了又看小说网^看了又看小说网]]
关河月暗迷鸿影,宫殿春寒涩漏声。
乱后骚人同百感,年来壮士苦长征。
樽前莫话边庭事,弹剑悲歌气未平。”
这一首《初春夜同梁公实宗子相赋得声字》古风乃是大明嘉靖年间谢榛所作。
那谢榛一介布衣,仗义行侠,其诗直追李杜,诗中悲悯众生,壮情愁绪,溢于言表。吟诗者却是一个众骑簇拥的虬髯大汉,那汉子高踞马鞍,身上的红缎狐袍半敞,胸口筋骨强健,满面俱是强悍豪迈之气。
其时风霜正冽,朔风紧起,正是年尾时分,四下里彤云密布,京城连云高楼,忽地堆银砌玉,早飘起一天大雪。
众骑已到京城东安门外,那虬髯汉子朗吟完诗句,哈哈长笑,从骑一起大笑,一人笑道:“祖将军疆场冲杀,还会念诗,当真是文武全才,皇上之福啊。”虬髯汉子笑骂:“我祖成训一介武夫,说起念诗,当真要了命了,要是捻虱抓臭虫,倒是会的,这是我大哥李如松日常惯读的,他说这虱好,我就捻捻看。”说罢又笑。从骑跟着捧腹狂笑。
众骑来到一座临街酒楼前。那楼高高耸起,青砖碧瓦,罩着烂银也似的雪花,隐约可见“月盛斋”金字招牌悬挂半空。酒楼外一名青衣短袍仆役正挽着两匹马,执辔而立,眼望大门,面露焦急,忽然眼望众骑,登时眼中喜色掠过,迎上行礼道:“祖爷,小的是李府家丁刘二,在这里等‘月盛斋’大厨楚落尘,您先走一步,我家夫人一早就在府中专望着您啦。”
祖成训笑道:“等烧菜的厨子么?好,好,我老祖今日大有口福了。”笑声未了,从骑早捧拥着去了。
刘二退到酒楼前,左右一望,正在不耐,忽地一少年踏出门外,一身蓝色长袍,头戴毡笠,望望飞雪,深深吸了口气,毡笠下露出一张清秀脸庞。刘二忙赔着笑迎了上去,叫道:“楚爷,您就请上马。”那少年楚落尘道:“厨子里各色材料都备好了么?”刘二忙接口笑道:“万事具备,只等着楚爷献厨艺呢。”楚落尘摇手笑道:“莫如此说,在下手艺也是平常,只是承蒙你家主人瞧得起罢了。”接着接过缰绳,认镫上马。
雪天路滑,两骑冒雪,按辔缓行。大雪纷纷扬扬,下得紧了。
忽的蹄声隐隐,自后传来,那马蹄声来的好快,刚一入耳,就到了身后。两人忙控辔避到街旁,眼见一行九骑,飞驰而来,当先一老者身穿褐色丝绵长袍,颧骨耸起,两条长眉垂下,紧随其后的两个汉子并头驰骋,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其余骑者一色黑缎风氅,被西风吹得猎猎飞起。掠过少年身边时,褐袍老者上下瞧了楚落尘一眼,目中似有厉芒一闪。目光如戟映月,甚是阴寒。众人如乌云卷地,冲风冒雪,如飞的去了。
楚落尘奇道:“这几人气势雄伟,风雪中如此赶路,不知有何急事?”想着这些人行色匆匆,凛凛生威的骑姿,不禁意兴挥发,驱马向前,在马上击节而歌,歌声高亢,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两骑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座朱门宅第之前。楚落尘挽辔下马,只见那宅第朱漆大门红光透亮,门顶匾额“提督府”两个金漆大字笔势雄阔,达意畅神,给门前的雪色一辉映,光耀夺目,大增富豪之气。
此处正是李如松府第,时值倭寇侵入朝鲜,攻城掠地,长驱直入。李如松为东征提督,受命于危难,率师进入朝鲜,连克倭寇,捷报传来,李夫人遍请当朝主战大臣,治宴庆贺,闻得“月盛斋”牌子响亮,大厨楚落尘做得一手好菜,特意延请入府治席。
门房通报了,管家曲邦国将楚落尘迎将进去。彼此作礼,那曲管家胖大魁伟,接过少年毡笠,把雪来拂了,让进一间耳房,房内烧了一盆极旺的炭火。丫鬟献了茶。曲管家笑道:“天色寒冷,楚小哥向火暖暖。”楚落尘道声相扰。曲管家又回头叫道:“刘二,且去和夫人说一声,楚小哥到了。问夫人几时开席。”
刘二去了。曲管家捋着颌下胡须道:“楚小哥初会,老朽久闻大名了。不想小哥如此年轻,烹饪功夫就驰誉京师。”楚落尘连称不敢。曲管家道:“小哥家乡何处?还有何人?”楚落尘含笑道:“小可老家在沧州乡下,尚有母亲在堂。”曲管家哦了一声,道:“沧州么?好,好。”
两人正在叙谈,刘二前来回禀道:“曲管家,夫人说还是午时罢,夫人正与祖爷还有朝中几位大人客厅议事,怠慢了楚爷,请楚爷用心做菜,筵宴后再有重谢。”楚落尘忙道:“为李提督府上做筵席,我楚落尘幸何如之,在下这就下厨备菜。”说着站起身来。
曲管家点头笑笑,也不再客气,看着楚落尘随着刘二走了出去,笑容忽敛,胖脸忽地抽搐了几下。
午时未到,门房拉长声调,接二连三通报。东厢厅堂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一个白发苍髯老者提起酒壶,斟满一杯,对着那虬髯汉子祖成训道:“祖将军,你深践戎马之地,横挑强倭,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我等文臣,思之汗颜啊。”说着,仰头一饮而尽,又道:“老朽不能亲临战场,只能陪将军多喝一杯酒。”
祖成训伸手在桌下提起酒坛,在面前的青花大碗里斟满酒水,嘿嘿一笑,举着碗正待要喝,却被右首一白面文士伸手按住,那文士擎起杯来,摇头晃脑道:“我大军攻克平壤,一则皇上神武英明,我大明天威所至,千军辟易,二则李如松及成训兄等诸将甘冒白刃,沫血扬威,方有大捷。来来来,我等一起陪一杯。”
满厅酒客闻言俱都站起,齐笑道:“说得是,我等一起陪一杯。”
祖成训掀开身上狐袍,腰身一挺,长身而起,一只脚踏上雕花檀木椅面,哈哈一笑,举碗团团一转,道:“祖成训是个硬心直汉,不懂说话,就代我如松哥哥谢过诸位大人。”说着左顾右盼,举起酒碗,一气饮尽。
诸人俱各坐下。一旁伺立的丫鬟拿来湘绣椅披,要给祖成训那张雕花椅换过,祖成训面露不耐之色,挥挥手,一屁股坐了下来。自己满斟一碗,举手略略一敬,咕嘟嘟喝光了。
忽听一个温宛柔和的声音缓缓道:“这是刚上的焖炉烤鸭,那是七巧桶子鸡,今天请了“月盛斋”名厨楚落尘过来,这小厮几个菜整治得倒是可口,成训,你多用些罢。”席上说话的,正是此间女主人,李如松夫人。
祖成训慌忙立起,道:“叫嫂嫂生受,成训不安。”
李夫人又道:“贱妾一向吃素,害大家拘谨。今日成训报捷归来,诸大人瞧得起外子,俱来作贺,说来都不是外人。贱妾想说两句话,不知……”
众人纷纷道:“夫人有话请说。”
李夫人浅浅一笑,道:“自古大将在外,最怕朝廷非议。兵胜则骄,主战一派大占上风,兵挫则慌,主和派大行其事,朝贡臣服,摇唇鼓舌,前线军心摇动,将领怎不忧思?盼各位大人高居朝堂,排除和谈异议,与主上分忧。要战,就一战到底,不驱尽倭寇,誓不回军才好。”说完站起,向着众人,深深拜了下去。
众人纷纷还礼,俱道:“不驱尽倭寇,誓不回军!”一时间,暖阁内群情汹汹,激情飞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