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孑仙手执一卷刻字竹简,指尖却不动,微微抬头“看”着木窗之外。
叶绿叶走来,感受到丝丝凉意便倾身将微开的小窗阖上了:“弟子接您过去用膳。”
端木孑仙极淡地点了点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竹卷。
叶绿叶接过木轮椅,似有犹豫,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师父,魏兴之地的客栈里,幽灵鬼老私下寻来,是和师父说了什么?”
端木孑仙一怔,半晌未言,许久,道:“你说错了,并不是他寻来,而是为师将他请来一叙。”自行轻转椅轴,端木孑仙往前两步,淡淡道:“阵破之地,我出手两枚银针,一者拦下了萧儿,另一者便放在了鬼老身上。”她平声道:“针上有轻微的毒,是为师寻他来有事相询。”
叶绿叶一震,当即上前两步,道:“师父所问,必定和那株奇异的藤草有关……弟子不明,当时境况,分明胜券在握,师父又为何要对那幽灵鬼老俯认输?”
端木孑仙平望前方,过半晌,叹了一口气:“那一株并非藤草……其名,唤蛇花。”
蛇花?叶绿叶皱起眉,并不明其中深意。
端木孑仙又道:“以幽灵鬼老,应是不懂蛇花之用的,风凌地水阵既是师祖留下,那蛇花恐怕也是师祖逝前对他的嘱咐。”缓少许,端木续道:“清云鉴传者有预祸之能,师祖如此种种……为师能想到的,应是在设防。”
“设防?”叶绿叶拧起了眉:“难道……太师祖逝前已预,云萧将来恐将为祸?”
端木孑仙闻言不语,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云萧即便为祸,也未必能殃及天下……我想,师祖所防的人,应该是为师。”
叶绿叶骤然一震,惊愣当场。“防……师父?”
端木孑仙微微垂,半晌后,道:“为师请来鬼老,便是想问一问,师祖当年给他留下的遗训。”
叶绿叶忍不住更靠近一步,问:“鬼老可有对师父坦诚?”
端木默然小许,点下了头:“师祖所预,是清云鉴将殒于为师手中。”
叶绿叶握剑的手骤然一紧。“这怎么可能?!”
端木默然,端坐肃静的身影萧瑟而凛然,她轻声道:“世间之事,从来莫测,为师也没有能力将它完全把握在手中。”微微低了低头,她道:“经年之后,师祖所预,或许会成为现实。”
叶绿叶绝然:“若是此一桩事,鬼老又为何要把云萧留在青风寨中?师父是清云鉴传人,若亡天鉴,此事能与师弟何干?”突然想到什么,叶绿叶霍然一凛:“难道是因师父逆天行事,收下了明知不是天鉴传人的云萧?”
端木孑仙漠声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微抬头道:“我既已和他约定,收他为徒、倾力相授,便是有此警戒,也不能背信于人。”
“师父!”叶绿叶眉间紧拧。
端木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果在我身,因不过是影响,在于为师,不在萧儿。”端木略回头,望向叶绿叶方向,问道:“谷中三年相处,若无灭门痛事,云萧之性便多偏明理懂事,谦逊温和,以你看来,此事可是他的过错?”
叶绿叶怔了一瞬,忍不住道:“他如今被留在青风寨中,不在我等身边,日后若沾染恶习,往后威胁到师父……”
“绿儿。”端木轻声打断了叶绿叶之言,而后平声问道:“你心下当真觉得萧儿在青风寨中会染上陋习,心性转恶?”
叶绿叶握剑的手紧了紧,蓦然想到乐正府中,少年替自己悉心照顾端木的细致恭顺,及终日纵溺阿紫的温然柔和……到底紧蹙眉头,犹豫着低头道:“云萧本性良善,如今已十四,跟随师父身边三年下来应已定性……”她一字一顿道:“弟子相信,即便经年,他也不会做出危害师父,及让师父失望的事。”
端木默然。
叶绿叶思虑一瞬,又道:“弟子看来,他留于青风寨中,得以接触世事、与青阳子师叔祖他们共处,想必能学到不少东西,脾性受寨中匪夫影响,势必减几分细腻柔和,添几分阳刚硬气……但本性之良善,应不会变。”
端木无言地点了点头:“青风寨中经年,于他不失为裨益。”
叶绿叶亦点头。
“师祖所预,可能为终,然其间道理对错,我们终不能知。”端木静静道:“子欲避之,反促遇之。若有所被预,当知而警心,往后行事多加顾虑便妥,仍以当为而为,不可过而自毁,如此方为正道。”
叶绿叶刹时醒神,抱剑而应,语声冷肃:“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端木抬头,静望虚无。鬼老所说后一句,却并未对叶绿叶道出。
蛊老之预,第九任清云鉴传人将陨天鉴。其间因由,是其未能在死前收下命定的下一任清云鉴传人,便死在了其门下误收的奇血族弟子手中。
她所收的弟子中,唯有身为汝嫣家之后的萧儿,是出世的奇血族人。
端木孑仙缓缓阖目。院外青竹摇曳,枯叶萦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