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际微白,日月相交,端木正跪坐在他身前给他查看伤势。
黑衣红樱之人方睁开眼,缩在端木怀中的雪娃儿便探出头来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看着云萧,轻轻叫了一声:“咯咯。”
端木孑仙立时抬目:“萧儿醒了?”
云萧看到她空茫的目中一闪而过的慰色,知她五感已弱,立时温然出声“嗯”了一声:“萧儿醒了。”随之便也伸出右手去把女子的脉,查看她身体可有大碍。
端木并未拦他,任他执手搭在她脉间,语声轻宁:“我无大碍……只是本已时日无多,残躯如旧,你亦心知……便不必太多忧怀。”
云萧倚靠在树上听着她言语,眸色沉静而幽缓。半晌后,他又轻轻“嗯”了一声,同时倾身而近,伸右手环抱了女子,附耳与她:“嗯……我知道。”
端木孑仙被他抱得一愣,下瞬回过神来,方忆起了自己那夜大雨中与他所言。
后知后觉,他们竟似已非纯粹的师徒关系了……
女子心门霎时禁不住一跳,有些忌惮,有些惶然,有些深悸,有些空茫,又有些释然。
白衣的人踌躇一瞬,亦伸手回抱住了云萧,轻偎在他胸前颈侧,语声轻而敛:“我此身境况已是如此……但你身怀异蛊,日寒夜暖,虽伤愈迅速,却仍不免令我忧怀……”
端木孑仙不免微微拧眉,轻言问他:“此蛊当真全无一害,仅是师姐予你强身的药蛊罢了?”
此时天际灰蒙。
林中燃了一夜的篝火多数已熄,缕缕轻烟混着薄薄的雾气缭绕在林中,围绕在二人周身。
四周沉睡的羌人大都还未醒。
云萧揽她在怀,慢慢低下头来寻着她的唇亲了亲,口中溢出了一声轻应:“嗯。”
端木孑仙原在忧思,下时少年人寻近的鼻息喷在她脸上,便一愣,紧随之二人双唇相接,端木孑仙便不由地被他亲得一恍。
有感身畔之人身上缱绻流存的温意透过二人轻触的唇渡了过来,她先是心神微震,而后耳根见红……下时念及周遭倒卧在旁的众多羌民,面上深赧,忙偏头避开了云萧的唇。
端木孑仙微用力推开了他,低头便道:“你、你昏过去有两日……可、可觉得饿?”
云萧被她避开又推开,半点未恼,只又眉目温然地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沉萧,已是如愿避开了女子先前所问。
晨光渐亮,旭日东升。
不多时林中宿夜的羌民都已起来活动,看见云萧醒来,都面露喜色。
云萧有感他们面上多淳朴之色,忙碌来去的都是些粗布短衣、额发蜷曲、面容黑黄的羌人,有男有女,约莫数十人,像是一个小村落举家迁移着去哪儿,有马有牛车,还有一辆黑布帘的大马车,就停在林外不远。上面应是堆满了衣被等物。
夜里看不明悉,此时云萧再逡巡一二,便也见了十数个同他和师父长相更近、发更直、面偏白的中原汉人。
他们说着或流利或磕绊的羌语,同这些羌民一起忙碌着,间或有孩子在他们腿边跑来跑去地帮些小忙。
云萧想来,那些汉人中应是男的娶了羌族女子,女的嫁了羌族男子。
都为家人。
他们于此林中或洗晾衣物,或烘烤吃食,或煮粟蒸饼,或缝补衣裳,或整理行囊,一副远行迁徙途中暂时将歇的模样。
端木孑仙一只手牵着其中一个羌族妇人的衣角被她领到云萧身侧,而后摸索着在他身侧坐下。
云萧知她因元力渡去大半,五感已和普通人无异,立时伸手来扶她。
那羌族妇人说着云萧听不懂的羌语伸手向云萧递来一碗鱼汤,同时又塞了两个馍两张饼给他。
端木孑仙译道:“若觉不够,可再唤她。”
云萧听罢即点头,向着妇人道谢。
那羌族妇人便笑盈盈地看了他二人一眼,转身走远了。
“师父可用过早膳了?”
端木温声点头:“她领我过去喝了些粟汤米粥,方领我向你行回。”
云萧听罢眉间染上温意,就着鱼汤吃罢手中的馍与饼,便合上眼再行调息,将内力运行周天。
女子语声透出些许微茫,于他身旁缓缓道:“他们自言是宁州青蛉一带的羌民,因夏羌开战,在大夏地界饱受汉官欺凌,难得生路,是故举村迁往青蛉之北……想沿着青蛉水沿岸去到已然落入羌卒手中的越嶲郡……那里有一人名为九州旭,是汉人与羌人所生之子,极为拂照汉地而回的羌民,不少汉地羌民自愿聚集到他身边,以谋生路。”
云萧闻她语声含寂,不由睁开眼回望女子:“师父在想什么?”
女子眼中空茫一片,半寂半殇半哀:“我所思……是西羌与夏的对与错。”
女子望向云萧所在的方向,轻言道:“你可知,被皇上下令彻查,满门抄斩,举族流放的前两任宁州刺史徐怀与周朗……在宁州之地的羌民及多数汉民眼中……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云萧闻言微愣。
女子之声恍然悠远,透出无尽哀思:“羌民入汉饱受欺凌,唯有在靠近西羌的宁州,因刺史一视同仁,能得安居。徐怀在任时,宁州是唯一将羌民、汉民同等视之的一州……此地羌民汉民已然融为一体……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地界,羌民入汉都在受欺,故越来越多入汉的羌民都来了宁州,近百年来宁州已有七成以上百姓都为羌人,便连徐怀妻、母也是羌人……只因大片汉地不容羌民,夏羌开战后夏地羌民更受凌虐,故徐怀举兵而反,助阵西羌……他与周朗,都想让宁州归入西羌,免此地羌民再受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