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草之道:“郑恒舟并非蠢人。既然知道锦衣卫清楚他的师承来历,动手时便不该露出马脚。如果非给逼得使出本门功夫,他也绝对不会笨到留下活口。”他想了想,问道:“此事回报东厂了吗?”
报信之人道:“要犯遭劫,非同小可,一早便回报了。”
“那东厂必会派人去拿郑恒舟。”白草之道。“这场热闹,不可不瞧。走!咱们去巡抚衙门。”说完步出殓房。两名手下随之离去。
郑恒舟待他们走得远了,这才跳回地下。他推开房门,偷看屋外,只见所有锦衣卫都已撤走。他取出火摺,点燃蜡烛,拿到尸体旁细看。
张大鹏全身结了一层薄冰,胸口掌印附近几乎冻成冰块。他察看手脚,果然见到细微红疹。根据江湖传言,及其师父口述,确实象是死在培元神功之下。他凝望死者,呆立片刻,随即熄灭蜡烛,走出殓房。
耳听悉簌声响,郑恒舟应变急速,翻身抢上,一把抓住藏于墙角之人。
对方惊呼一声,忙道:“总捕头,是我。”
郑恒舟见是陈远志,当即放手,问道:“不是叫你先走吗?”
陈远志道:“我翻墙出去,等在外面。后来见到锦衣卫的人通通走了,于是跑回来瞧瞧。”
郑恒舟拉他走回侧墙,说道:“再翻出去。”
两人离开城北殓房,又挑阴暗小巷行走,直奔巡抚衙门。郑恒舟边走边讲适才听说之事,只把陈远志听得满脸愁容。
“总捕头。你这下麻烦大啦。”陈远志愁道。“万一落在东厂手上,即使有我出面做证,他们也未必肯信。再说,你总不能把你师弟给卖了。”
郑恒舟道:“锦衣卫早上才拿了左夫人,我师弟傍晚就召集人马,将人劫走。如此办事,未免太快了点。听白千户言道,似乎有批武林人士潜伏京师,有所图谋,那张大鹏便是其中之一。东厂杀张大鹏,多半是为了要铲除这些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东厂和锦衣卫会顺理成章将我列为他们同党。要是落在东厂手上,只怕我当场就给打成一条冰柱。”
陈远志急问:“那总捕头还回衙门做什么?”
“总得回去瞧瞧。”郑恒舟道。“这些年刘大人对我信赖有加,知遇之恩,不可不报。当真要走,我也得向他辞行才是。倘若东厂着落在刘大人身上,逼他交人,我可不能一走了之,任刘大人遭受牵连。”
“难道总捕头要投案?”
“那倒不必。”郑恒舟说。“东厂若是咄咄逼人,我便出面打倒几名东厂番子,于众目睽睽下逃出巡抚衙门。如此便是东厂自己办事不力,可不能怪刘大人。”
郑恒舟转过巷口,突见对街墙角站有一人。他缩回巷内,拉住陈远志,随即探头出去,打量形势。
“东厂番子。”郑恒舟轻声道。“距离衙门尚有两条街远,他们放哨到这里来,那是打定主意要拿我归案了。”他回头望向下属:“远志,这混水你淌不得。我看你先回家去吧。”
陈远志摇头:“东厂欺到咱们衙门头上,那也不是总捕头一个人的事。这事要是没办好,难保刘大人都会遭殃。不管出不出得上力,我也得要跟去瞧瞧。”
郑恒舟知他对己忠心,于是不再多劝。他就着巷口阴影打量对街番子,趁其转头望向街尾之时疾奔而上。
那番子听得声响,连忙回头,郑恒舟已经一掌贴上他的胸口。番子命悬人手,不敢叫唤。
郑恒舟将他推入巷中,低声问道:“你们此行由谁带队?一共来了多少人?”
番子向他怒目而视,不肯回答。郑恒舟不愿拖延,点了他的穴道,轻轻放倒,随即挥手招呼陈远志过街。
两人悄悄掩至近处,于巷中墙壁左点右踏,翻上保来楼屋顶,趴在瓦上观察形势。
他两熟知衙门附近的地势,转眼便已看出何处有东厂放哨。两人翻回地上,避开东厂眼线,不多时来到衙门外墙,翻墙而入。
眼下情况不明,他们也不与其他衙役招呼,径自找扇没关的窗户窜入屋内。大堂之中没人,不过他们隐约听见人声。
循声而去,发现刘大人书房外站了两名锦衣卫的人。郑恒舟与陈远志绕回屋外,掩至书房窗台下偷看。
只见书桌后面坐着一名身穿太监服饰之人,瞧模样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不过太监没有胡子,瞧不真切。太监身旁站着两名带刀官差,都是东厂番子。刘大人与宋师爷站在书桌之前,神色恭敬,战战兢兢。书房门口另外站了三人,分别是白草之以及两名见过的锦衣卫。
只见那太监神态自若,拿起刘大人的茶碗,品尝一口上好香片,放下茶碗,拿着碗盖沿着碗缘画圈。片刻过后,他展颜微笑,说道:“刘大人,咱们等了半天,郑捕头还不回来。你瞧他会回来吗?”
刘敬先垂首道:“王公公,今日郑捕头没有当差,你要找他,该上他家里去找。”
“嗯。”太监盖上茶碗,正视刘敬先。“刘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郑捕头若没当差,今日却上王大鹏家里查什么案?白千户,今日你遇上的便是那郑恒舟,郑捕头,可没认错人吧?”
白草之拱手道:“啓禀公公,确是郑恒舟。”
太监眼中精光一闪,瞪向刘敬先,言道:“刘大人包庇人犯,所为何来?莫非劫走左夫人一事是你指使的?”
刘敬先摇头:“劫持钦犯,非同小可,王公公不可妄加定论。郑捕头忧心百姓,忠于朝廷,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请王公公明察。”
王公公道:“锦衣卫亲眼见到,劫犯中有人会使点苍剑法。郑恒舟是点苍弟子,人又在保定府,就算此案不是他亲自动手,也肯定脱不了干系。我带他回去问话,又不是非要定他的罪,只是要他交出个人来。如此作法,合情合理。刘大人要我明察,我这不就是明察来着?还请刘大人不要为难,快把郑捕头交出来。”
刘敬先昂首而立,正气凛然。“王公公,咱们直话直说,我就是信不过你会禀公办案。郑捕头若是落在东厂手里,只怕天还没亮,就给你们害死了。”
“刘大人哪里的话?”王公公笑道。“咱们东厂是讲证据的。你看,左大人都拿了好几天了,我们也没把他给害死呀。这种事情,总要等我们把证据做足了,才好动手。”
刘敬先听他讲得这么明白,心下暗暗吃惊,说道:“莫非是魏公公派你来与我为难?”
王公公又喝口茶,缓缓说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公公几次派人送礼,刘大人都不肯收。你这不是不给我们魏公公面子吗?”
刘敬先摇头道:“杨大人的礼,我也没收啊。你们要结党议政,我也没碍着你们,何以非要拖我下水?”
王公公笑道:“朝廷是个大染缸啊,刘大人。你是自己跳进来的,别怪人拖你下水。”
刘敬先眉头紧蹙:“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只要你交出郑恒舟。”
“不然呢?”
王公公轻轻一笑,露出一付口蜜腹剑的模样。“不然就说保定巡抚包庇钦犯,一并拿下了再说。”
他左手一伸,旁边的番子取出一封公文。王公公将公文抛在书桌上,说道:“我有东厂驾帖在此。要拿郑恒舟,还是要拿刘敬先,就看刘大人你一句话。”
刘敬先长叹一声:“你们东厂这样办事,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公公道:“刘大人心中不耻宦官,同情东林党人,这些我能理解。我只问你一句,那杨涟身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如此送礼纳贿,又算什么?”
宋师爷忍不住道:“那还不是给阉党逼的?”
王公公冷笑:“东林党这么干,就是形势所逼。我们这么干,就是卑鄙无耻。”他抚掌大笑:“巡抚衙门处事公正,真是佩服佩服。”
宋师爷还待再说,刘敬先使个眼色,拉了拉他,朝王公公道:“公公,大家同朝为臣,事主奉君。结党营私,实为不该。还请王公公回覆厂公,敬先只盼明哲保身,两不相帮。”
“行。我拿了你,你自己去跟厂公说。”王公公说着起身,招呼左右。“保定巡抚刘敬先勾结外贼,掳劫钦犯。拿下了。”
“住手!”蓦地窗屝破碎,木屑飞溅,众人只见两眼一花,屋内已多了两名黑衣人。“郑恒舟在此,不可为难刘大人!”
王公公身后两名东厂护卫立即扑上。郑恒舟不闪不避,朝向两人各出一掌。
左首那人一见掌势凌厉,不敢硬接,翻身避过。右首那人自恃内功深厚,出掌直击。一掌对过,护卫口吐鲜血,穿窗而出,远远落在数丈外的假山旁。左首护卫拔出绣春刀,双手分持,一把高,一把低,化作两道刀光疾疾砍落。
郑恒舟右脚踢出,阻挡下方刀势,跟着左掌翻转,扣住对方右手手腕。他手中微微使劲,夺过绣春刀,顺势以刀背击中对方后脑勺。护卫凌空转了三圈,落地前便已昏去。
王公公一拍桌子,说道:“大胆郑恒舟!你身为衙门捕头,竟然自恃武功高强,殴打东厂军官,眼中可还有王法没有?”
郑恒舟一转刀柄,拱手说道:“这位公公深夜带人闯入巡抚衙门,不由分说就要捉拿巡抚大人,这算是有王法吗?”
王公公“哼”地一声,站起身来,说道:“要讲王法,就讲王法。郑恒舟,本座已经查出劫走左夫人一案乃是你师弟毛笃信主使。我也不是一定要捉你归案,只要你说出毛笃信人在何处,帮我追回左夫人。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郑恒舟摇头:“我不知道我师弟在哪,也不会帮你找他。”
“如此说来,你是打定主意要与东厂作对。”王公公自书桌后走出。“点苍派近年来在武林中名声响亮,我早就想要会会了。”
郑恒舟转头看看门口白草之等三人,只见他们一时之间没有动静。他转回王公公,扬起嘴角一笑:“放马过来。”
王公公足下一踏,纵身而起,双掌呈鹰爪之势,如同大鸟般凌空扑下。郑恒舟以刀作剑,使出一招古木冲天,对准王公公的下阴挑去。
王公公右脚在刀刃上一点,绣春刀向旁荡开。郑恒舟变招神速,斩其左脚。王公公半空中拉开一字马,鹰爪疾窜,扣住刀锋。
郑恒舟内劲一吐,扭转刀身,逼开王公公,随即施展苍松剑法,招势凌厉,剑气纵横,转眼连出一十三剑。
王公公身手了得,运起一双肉掌,将郑恒舟的剑招一一化解。这几下攻得迅捷,守得漂亮,在场习武之人尽皆暗自喝彩。
郑恒舟许久不曾与高手过招,几下攻守过后,知道对方厉害,当即抖擞精神,举刀再上。
王公公掌法高强,刀剑却非所长,适才看似不落下风,其实已经左右支拙。若非郑恒舟以刀使剑,颇有不顺,只怕早已毙命当场。这时一看郑恒舟刀势如同狂风暴雨而来,他心下一怯,不敢硬接,当即展开轻功,以灵动步法与其游斗。
郑恒舟初时动作窒碍,斗了数十招后,绣春刀逐渐耍开,行招越见顺手。若非顾虑身后白草之伺机而动,早已砍伤对手。
王公公翻身避过一刀,只感背心凉飕飕地,知道背上衣衫已被划破。
他心知不敌,不敢继续托大,于是放声叫道:“白千户,快来助我!”
白草之“刷”地一声,拔出宝刀,一时却不动手。
王公公越斗越急,叫道:“白千户,还等什么?动手!”
只听白草之言道:“公公,东厂要拿郑捕头,那是东厂的事。咱们锦衣卫是来查张大鹏案的,可不是来查钦犯劫案的。”
王公公“啊”地一声,右手划伤,鲜血淋漓,出脚踢开郑恒舟的绣春刀,骂道:“白草之,你吃里扒外!莫非跟这郑恒舟是一伙的?等我回报厂公,管叫你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