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一路过宜阳,顺洛水东行,先是驻足洛阳,再沿着颍水南下,直抵颍川学院所在的阳翟,与诸士子辩驳,后游新郑,等抵达大梁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下旬。在韩国境内停留的一个月,魏冉也深刻了解了韩国的风土人情。许多以前不成熟的想法在脑海里渐渐成行。
对魏冉的到来,魏国给出的待遇既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上大夫段干崇代表魏王负责接待。身为丞相,如果是赵国的平原君,韩国的张平,齐国的田单来访,魏国负责接待的一定是丞相信陵君魏无忌。基于这一的话,魏国的待遇不算高。但考虑到魏冉是秘密访魏,秦魏两国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友善,段干崇又是魏王的宠臣,这个待遇又不断低。
魏冉自然知道段干崇是负责来试探自己来意的,因此酒过三巡后,不等段干崇开口,就主动道:“冉此次前来,乃是为秦魏两国大计而来!”
段干崇笑而不语,心里面却是震惊老练的魏冉居然主动开口,失去了谈话的主动权。在双方试探的阶段,含而不漏,引而不发乃是最高的境界。直抒胸臆是不错,但却落在了下风,容易被对方轻视。
出于礼貌,段干崇微微头,身子前倾,正色道:“愿听穰侯高论!”
魏冉先是长叹了一口气,故意吊足了段干崇的胃口后才缓缓道:“冉从咸阳来时,赵王遣使至,意欲游我国,想要举两国之兵攻打贵国!吾王犹疑不决。”
听到魏冉爆出的这个猛料,段干崇就是一惊。秦国可是跟魏国的河东郡接壤的,这次魏国之所以在大好的形势下没有继续攻略赵地。就是忌惮秦国大举出兵。如今韩国已经退兵,赵国肯定谋求报复。韩国强大不易攻取,魏国自然成了赵国的首选目标。若是秦国答应了,魏国又要大动干戈,损伤元气了。即使保住河东,代价必然不菲啊!
心里激荡不已。段干崇却是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如果对方真的有意同意赵国的提议,就决计不会和自己了。想到这一层,段干崇回道:“邯郸近在咫尺,赵国怕是不敢大动干戈。至于贵国,我想也不会充当赵国的马前卒吧!”
魏冉对此不置可否,见没有吓到对方,转而笑道:“呵呵,若有河东为贺礼。做一回马前卒又何如!”
段干崇脸色一变,魏冉不等段干崇出言反驳,就解释道:“韩国刚下巴蜀,又设汝南,正是整饬吏治,安民抚民之时,怕是不会为了贵国大动干戈。齐国新败,田单因病请辞。国内正是动荡之际,又怎么会顾及贵国呢!赵国自太原西河攻河东。我大秦自内史攻河东,单凭河东数万兵马,怎么挡得住秦赵两国的攻打呢?!怕是贵国的援军尚未过河水(黄河),河东已然易主。河东既丢,函谷关又怎可独存?”
段干崇为之默然。确实如魏冉所,秦赵两国若是齐心。从南北西三个方向攻打河东,河东兵力必然捉襟见肘,韩国只要稍微一犹豫,河东必然失守。邯郸近在咫尺不假,但单单凭着魏国的兵力。很难拿下。
不过,对方明显是在吓唬自己。段干崇也不会轻易上当,跟着对方的思路走。稍一沉默,段干崇轻轻反问道:“秦王若真有此意,穰侯又何必来我大梁呢?”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魏冉了头,附和道:“然也!朝中群臣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所以吾王犹疑不决。”
“那不知穰侯是赞成呢还是反对呢?”
“冉自然是反对。否则,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大梁?!”魏冉笑着回答道。
段干崇笑问道:“敢问穰侯为何反对。”
魏冉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魏国者,中原之国也!都大梁,西望韩国,东临齐国,北倚赵国,南接楚国。魏国强则可睥睨天下,天下莫不敢视。魏国弱则为人鱼肉,天下莫不敢欺。文侯武侯时,武卒横行中原数十载,挡者披靡,是为强。如今嘛……”
段干崇脸色一红,如今的魏国实力确实不怎么样。但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当面出的话就是侮辱了,虽然是事实。段干崇就欲反唇相讥,毕竟河东还是魏国从秦国手里夺来的呢。秦国连失颍川河东河西南阳汉中巴蜀七郡之地,往些年的威风早就没了。真要计较起来,还不如魏国呢!
魏冉哪里会给段干崇开口的机会,摆摆手,继续道:“如今魏国据有河东,又占据函谷关这样的天险之处,虽然不及文侯武侯时,倒也称呼不上弱。然则……”
段干崇脸色刚刚变得好一些,又开始紧张起来。然则,然则,怕是就是然则。段干崇心里面将魏冉的亲属问候了一圈,忍着没有出口,就是想看看魏冉到底想要什么话。
“然则今天下大势已然变化!六年前,韩国仅有两郡之地,国力尚不及贵国,如今却据有八郡之地。韩国之强,已经不下秦赵两国,远在贵国之上。上大夫以为然否?”
见段干崇头承认,魏冉才继续道:“再齐国,田单火牛破燕已经有十年之久。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国力恢复渐涨,虽然新败,但却瑕不掩瑜,灭鲁国,收淮泗之地。贵国若是不谋发展,不用三五年,齐国国力怕是要跃居贵国之上了。上大夫以为然否?”
段干崇默然不语,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魏国虽然收了河东,但齐国收的土地更多。若是没有外来的压力,齐国安心发展的话,等消化了这些果实,国力肯定在魏国之上!如果齐王贤明一的话,如同韩王那般,那魏国干脆不用活了。夹在韩赵齐三国之间。加上一个大国—楚国,魏国表示日子很难过啊!
魏冉胸有成竹地继续分析,“往稳妥处,五年后,除了楚国,韩魏齐三国将均强于贵国。就连楚国,怕也会不弱于贵国。贵国虽然不弱,但邻国更强。没有文侯武侯时的国力,贵国以为韩齐两国还会继续连横吗?到时,贵国将步履维艰,这正是冉最担心的地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家也是如此。经魏冉这么一,段干崇也发现魏国可谓危机四伏。虽然不排除魏冉夸张的成分,但这个倾向却是正在发生。除非。除非魏国继续扩张土地,方能止住被吞并蚕食,沦为韩赵齐角力的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