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姨娘这一嗓子还没喊全乎,就被陆西原迅速掩住嘴。
陆西原又气又恼,低喝道:“大半夜的,嚎什么?!”
乔姨娘被捂得狠了,翻了翻眼睛,又要厥过去。陆西原连忙松了手,好一顿抚胸捶背,见她悠悠回转,这才长出了口气,恼道:“不是叫你去看儿子?怎的跑来书房……”
乔姨娘本是有气无力的喘息着,瞥了一眼陆西原,眼睛骤然圆睁,拼了力气攥了他的衣襟,泣道:“老爷还想瞒我不成?!可瞒得我一世?!……我苦命的儿啊!!……”
陆西原又要去掩她的口,然怕她再背过气去,又不敢了,只钳了她的肩膀,低声道:“收声!没见万先生在么?!没得让先生笑话!待我送了先生,安置好儿子再与你理论。”他顿了顿,又斥道:“这是什么好事?!你再嚎上几嗓子,脸面可是不用要了!”
乔姨娘紧紧咬着下唇,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定定瞧着他,泪如走珠,也不言语。
陆西原与此妾感情最深,瞧她这般越发心疼,低声哄她道:“你好生等着我……”说着吩咐丫鬟先将她送回陆绍虞的暖阁,自家往书房来。
这会儿大夫万先生已是将药方写好了,又写了诸多注意事项,见陆西原进来递与他看。陆西原扫了一眼,连赞高明,语意一转,又提今日之事还请他不要外传才好。万先生常出入官宦府邸。这些事情岂有不懂的?那嘴严才是保命的根本。当下谨慎言辞,郑重承诺。
乔姨娘巴巴地等着送走了万先生,也没等人通传,就自行往书房来,进了门就听见陆西原打发心腹小厮与陆绍虞服些丸药、擦些药酒、敷些膏药。并不叫去药铺抓药,只道天明再说。
乔姨娘大为气恼,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横眉立目,厉声道:“老爷这是要小三儿的命不成?!那老爷先把我勒死正经!”说着就往他身上撞,一副拼命的架势。
陆西原眉头紧皱,双臂箍住她,冲心腹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忙不迭收了药方子退了出去。又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陆西原这才低喝道:“你闹什么?方与你说什么来着?大半夜地,这事哪里是好张扬的!小三儿难道不是我的儿?我怎会不疼他!方才已是问过万先生了,无大碍的……”
乔姨娘服软下来,想到儿子可怜,又抽搭起来,泣道:“老爷可要与咱们做主,报官舀了那些天杀的歹人与小三儿报仇!!”
陆西原闻言不由大怒,松了双臂推开她,恼道:“胡闹!你怎的这般不省事?刚说了不好张扬,你又扯出报官来!”他顿了顿。咬牙道:“你道今天是谁送他回来的?是万芳楼的人!都是你惯地他!他在窑子里与人争风吃醋被打了,这是体面的?!咱们掩还来不及,还要大张旗鼓报去阜泽府,让天下人尽知不成?!我还跟他丢不起这个人!!”
乔姨娘被他推开还有些恼。1——6——k小说网听到“窑子”二字,哭声戛然而止,脑子也僵了,抽搭两下,强辩道:“我的儿子我最知道,小三儿一向洁身自好,——大爷、二爷妻妾之外,哪个房里不有三五个通房丫鬟?只咱们小三儿就两个。一个还是我与他的!他哪里会去那等腌地方!”
陆西原挥手道:“你眼里只他一个是宝!我自污声誉骗你这做什么?!窑子里的还舀着他打的记账条子来的,叫还银子!”提起这事他心里火更大,然幸好万芳楼的人知道规矩,送人回来也没声张,要账领赏也只与他一个心腹管家说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可不只是丢面子的事儿。
乔姨娘瞠目结舌。傻愣了半晌才道:“那……也是小三儿……小三儿与人应酬……”她忽然想起一事,未及细细思量。便脱口而出:“你不也是叫他与郎大人家小衙内多多亲近,这许是……”
陆西原一拍桌子,怒道:“你胡吣些什么?!”
乔姨娘被喝住,呆了一呆,又开始抽搭起来,只泣道:“我苦命的儿啊,老爷可要与咱们做主……”
陆西原过去揽了她,两人偎依着坐到椅上,他叹道:“你当我不想千刀万剐了那歹人?然此事万不能张扬,眼下御史台将有大变,到处盯得都严,此事论不好便是小三儿德行有亏,连带我也有过,免不得要遭弹劾。此事还要暗下里寻着那打人地,再与理论……”
乔姨娘晓得利害,也不犟了,俯在他肩头,呜咽道:“是我躁了,可老爷,我这心里着实恨呐,——小三儿往后怎么整……他尚未娶妻,这一辈子岂不就毁了?!”
陆西原素来最爱这个妾室,虽然平时觉得这小三儿不争气,但爱屋及乌,也是疼爱有加,想到此一番竟是断了儿子子嗣,心下大为恼火,暗自咬牙,想往后查着下手之人定要千刀万剐了,方消心头之恨。而听爱妾说儿子亲事,心里又是懊悔,儿子也老大不小了,早两年与他定下亲事便就好了,原是一直想觅良配,现下可好,唉,如今……如今……只怕他是那事也不行了,可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叹了口气,道:“之前也有人与小三儿提亲,是咱们嫌人家门户低,唉,却是咱们误了他。现下……现下这般……也只得择个妥当的,速速定下亲事——若有什么风声走漏,这良配可越发难觅了。”乔姨娘抹了把眼泪,咬牙道:“那不成!老爷,我不管,儿子这娶妻之事。定不能敷衍了他!”
陆西原大为头疼,皱眉道:“他如今这样了……你还想要什么名门闺秀做媳妇不成?!”
乔姨娘扁扁嘴,道:“就年家七小姐!小三儿谁也瞧不上,就欢喜她!!他从小到大,就没问咱们要过什么。如今已是这般了,拢共就这么点儿心思,说什么也要让他得偿所愿……”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陆西原更怒,不由骂道:“你还提年家?!上次你打我名义去年家提亲,结果怎样?!非但未成,反而受辱!累得我这张老脸也丢尽了!你还敢提?!”
“我不管!”乔姨娘非但没惧,反而怒了。猛得坐直了身子,眼角还挂着泪,却是柳眉倒竖,厉声道:“我只这一个儿子!老爷,我只这一个儿子!!当初为了他,我险些死了一回。这儿子也是舀我命换来的!如今老爷要委屈这孩子,那便先舀绳子勒死我吧,也省得我心疼!——省得那一位碍眼!”
陆西原人品不值得提,却是痴情种子。年少时只爱这乔氏一人,一心一意想娶为妻。奈何家里另与订了亲事,违命不得,蒙乔氏不弃,甘愿为妾。他越发欢喜,百般宠爱。
你道这陆西原怎地与年家大老爷年崴结交地?便就是投了“痴”字的脾气。年崴当年是顶着家里压力娶了出身不甚高的郑氏为嫡妻,又只爱此妻一人,侍妾皆无。当年一次同年酒宴上,众人酒醉后提起这些韵事,两人大为投机,彼此引为知己,成了好友。
陆西原一直羡慕年崴果决。总恨自家没能下狠心与家里闹翻,好迎乔氏为正妻,端得让她居于人下。彼时他年少冲动执拗,悔恨之余便不肯再碰妻子,一心想让心上人诞下子嗣稳固地位。却未成想嫉妒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狠毒无比,陆夫人不动声色使了些小手段。就让乔姨娘失了那个孩子。
待陆西原觉悟了。与妻子修好,有了第一个第二个……第六个孩子。乔姨娘却因为那次之后伤了身子,屡次滑胎,最终好不容易立住陆绍虞这么一个宝贝,生产时又是九死一生,险些命也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