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什么了吗?
她明明只说了一句话,有意义的字只有三个,然,仅仅凭借三个字,便叫桃夫人看出,她不是桃幺?
桃夫人淡问:“觉得奇怪?”
倒也没那么奇怪,想来是桃幺其人,从不知错。
果然,桃夫人声色沙哑地解释:“你不是我的小幺儿,因为小幺儿从来不知错。”
虽桃夫人看出了她不是桃幺,她却不能承认自己不是。
“阿娘,我是小幺儿。”
“不,你不是。”桃夫人看也不看桃夭,固执地摇摇头,她那双干涸的眼睛里只剩下一团死寂,“我家小幺儿最是淘气,便是错了,也不肯认错。
我和他爹一心宠着她,哪怕知道她做错了,也没想过要纠正她,就想着有我们在,总能护她一世平安。”
桃夭暗叹,父母的溺爱有时候就像一把悬在儿女头顶的,看不见的刀,稍不留神,便会落下。
陷入回忆的桃夫人小小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悲伤的轻笑:“从小到大,不管小幺儿想要什么,我和她阿爹都会如她愿,渐渐地,她就以为天下之大,什么都可以是她的。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到了景之上仙的画像,居然就说要嫁给景之上仙,为了能上昆仑,她偷偷进了桃家禁地。
这些年,她不是没偷偷进过家里的禁地,但每回都是去看看,从来没有惹出什么祸端,也因此,我和她阿爹没想过要拦着她。
谁知道,她竟然偷走了禁物。”
不知道……侥幸的借口。
一个犯了错从来不会被惩罚的人,怎么有机会知道什么是错到不能做的事?所谓的禁地,从桃幺第一次安全进出,就失去了禁地的意义。
甚至可以说,桃幺落得身死的下场,她的父母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桃夫人忽而抬眸,眼神如刀:“你是妖,对吗?”
好厉害的一双眼睛,即便已经凹进眼眶,尽管眼神里的光很淡,但这双眼睛依旧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她不能承认自己不是桃幺,更不能承认她是妖。
桃夭卷起一个从容的笑意,替桃夫人倒了一盏茶,她将茶递出去的同时,缓缓言道:“阿娘,你怕不是糊涂了吧?我怎么能是妖呢?我要是,这会儿早被桃家人大卸八块了。”
她是妖,但只要桃夫人恨桃家,那么她就不太可能将她是妖的事,告诉桃家人
桃夫人瞥了一眼茶杯,然后略略伸出脑袋,抿了半口,她轻勾嘴角,勾出一个嘲讽之极的讥笑:“你说得不错,如果叫桃家人知道你是妖,你不止是被大卸八块。”
看来桃家的地牢给桃夫人上了一堂永生难忘的课,所以她才可以说出这样确定无疑的话。
桃夭眼球飞速旋转,她在判断桃夫人的意图。
她既发现她是妖,便该立刻大喊大叫,让桃家人提着刀来砍她,可她没有,所以,对桃夫人来说,对妖的憎恨,远不及对桃家的恨。
既她对桃家恨意滔天,那么桃夫人没有失声尖叫的理由,或许就呼之欲出了。
“你是小幺儿偷出的那颗妖丹,小幺儿死的时候,你在,所以,你化生成人,变作了她的模样。”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即便她被桃家折磨得失了人形,可痛苦没有折损她的聪明,不愧是前桃家家主的夫人。
“你不用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一只妖。”
她害怕了吗?她好像应该觉得害怕,毕竟她是一只妖。
于是,桃夭开始瑟瑟发抖。
桃夫人慢慢伸出手,她骨瘦嶙峋的手指,轻轻覆盖在桃夭的手背,然后她以参差不齐的指甲,摩挲桃夭的皮膏。
这种摩挲,几乎刺痛了桃夭。
桃夫人缓缓勾起唇角,死寂的眼神熏染出兴奋的杀意,她温柔又残酷地问:“小妖,你来桃家,是来杀人的吧?”
“……”
是了,她是一只妖,而妖都是邪恶的,嗜杀的。
摩挲她的手指突然停顿,桃夫人骤然用力,那坑坑洼洼的指尖,扎破了她的皮膏,桃夫人一字一句道:“答应我,一定要将桃家上下,杀得一个都不剩。”
陆离要她小心,说桃夫人可能疯了。
她觉得陆离说得不对,桃夫人没有疯,所以,她还拼着一口气,不肯闭上眼。
“说什么天道之下,妖是不该存于世间的罪恶,身为修者,就该为天下斩尽一切妖,却不知,道貌岸然的桃家人,早已在杀妖的过程里,变成比妖还不如的更可怕存在。”
桃夫人反手,枯槁的手指整个扣在桃夭的手上,死死地,拼尽全力地:“小妖,你若不想死,便答应我,一定杀尽桃家人,杀尽祁夜大陆的人修,他们该死,都该死——”
“……”汹涌的恨意,从她的指尖渗透进桃夭的血色伤口,又从她的血管里,一寸一寸地冲向她的心脏。
“小妖,答应我,否则,我便拉你陪葬!”
桃夭不需要答应她,因为尽管桃夫人的恨意熏天,但她说话的声音已经轻如蚊虫低鸣,便她想喊,喊声也冲不出房间。
但桃夭想要答应,可惜,她还没开口说话,桃夫人便先一步松开了她的手,死了。
不多时,桃家二哥冲进门,他猛地推开桃夭,抱着桃夫人死不瞑目的尸身,哭嚎:“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