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是打定主意不肯离开铁笼子。
「罢了。」桃夭丢下筷子,缓缓起身,「特意来看你,是因为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桃家,想着你还将被继续关在这里不知多久,才想在走之前,请你饱餐一顿,却是没想到你根本出不来,倒是我考量不周。」
「阿弥陀佛,贫僧给女菩萨鞠躬。」玄铁笼子传来一声沉沉的「咚」,仿佛梵音真给她鞠了一躬。
「梵音,我走了,山高水长,你我有缘再见。」桃夭截然转身,快步踏上石阶,然后顺着狭长的甬道,一直往前。
一直走到小狐妖房间前,桃夭才顿步。她揭下山壁上的一张隔绝符,贴到自己身上,然后悄悄返身,又顺着台阶,下到了地下二层。
也不知道是不是隔绝符的作用太好了,玄铁笼子前,穿一身渐变红长袍的梵音正背对着桃夭,半蹲在地上,专心地捧着她留下的饭碗,噗呲噗呲吃得欢快。
「好吃,太好吃了……」
「嗯。」桃夭颔首,以示赞同。
「咳咳咳——」沉迷偷吃的梵音僵住。
桃夭勾起嘴角,垂眸笑问:「只不是这红烧肉和清蒸鱼,和那些被桃家人剥皮炖汤的狐狸汤相比,哪一个更香?」
「……」梵音急捂住因为呛住而停不下来咳嗽的唇齿。
乍一看,倒有几分可怜模样。
可是能叫桃家困了一千年都舍不得杀的大妖,该是一个什么等级的存在?这种妖孽,她一早就怀疑,他不是被困得出不来,他是在作茧自缚!
想到这里,桃夭收了冷笑,一字一句地问几乎僵成一块山石的梵音:「大妖梵音,你尝过狐狸汤吗?好吃吗?」
没有回答。
桃夭往前走了半步:「妖族被灭,想来你是万念俱灰,所以情愿叫人关在玄铁笼子里一千年。你沉默,你放任,是因为你觉得除了沉默没有第二种选择。
你日日读佛,说什么天下事有因必有果,仿佛妖族落得如此下场,那是活该,而非妖族,非你的无能。」
缩成一团的大妖,开始轻微地颤抖。
桃夭又向前半步:「可是你知道吗?那些窝在幽都羊肠山上的可怜的小妖兽们,比起你,才叫真无能。
但它们却知道要为妖族的复兴而舍生忘死,和它们一比,梵音,你怎么好意思留在这里沉默不言的?」
叫大妖抓在手里的筷子,一根骤然落了地。竹制的筷子,在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直击人心的轻响。
见此,桃夭又向前一步:「梵音,你以一个玄铁牢笼为由,状似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困在暗无天日里近乎一千年。
说得好听,那叫你正陪着妖族一起受罪,可说得实在些,这只是你冷漠,残酷,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弱借口。」
又一根筷子落了地,紧接着,装饭的碗也落了地,几块黏住的白米饭顺着黑腻的山壁,散落开。
梵音无法遏制身躯的颤抖。
这般大妖,看起来真得渺小又可怜。
他都这般可怜了,桃夭如何能不安慰一番?
于是,桃夭快走两步,到了他的身后,她伸手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门顶,躬身在他耳边低语:「梵音,你为何还要活着?」
「……」
桃夭手掌下的光秃头顶,因为颤抖地过于猛烈,几乎叫她停不住手,然,桃夭又善意地追问了一句:「一千年前,妖族的大妖都已被神仙屠杀殆尽。梵音,你明明也是一只大妖,为何没有死呢?」
可怜的大妖宝宝抬手捂住了脸,像是一个孩子般,呜呜呜地啜泣起来。
桃夭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声色越发地冷冽:「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桃家有私心,背着神仙藏住你,想要叫你成为桃家的契约灵宠,让人间末流的桃家,可以凭借你而成为人间顶流,甚至三界顶流。
可桃家人用了一千年也未能把你变成桃家的灵宠,究其理由,约莫你未曾忘记自己是一只大妖,是妖族曾经辉煌过的唯一证明。
可这有什么用?你甚至不敢叫幽都知道,妖族还有一个你活着,一只说不得能带着他们重新走向辉煌的大妖。
既如此,你与其画地为牢来赎你心里的愧疚,不如干脆死了,以谢你生而为大妖的尊荣和羞耻。」
梵音终于转身,抬着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像是一条被抛弃许多年的流浪狗般,无辜又凄惨地瞪着桃夭。
「……」桃夭疾步向后跳,「你等会儿,让我先缓一缓。」
她若不缓,先前积攒的情绪,将因为看清梵音的长相,而一泻千里。
凰女怎么说的?
她说梵音是她亲哥,真身是一只凤,而凤就算不够美丽,那也至少该仪态威严吧?可眼前这货到底是个什么鬼?
梵音的额前,和头皮接壤的位置,居然长了三根长毛,毛之长,竟已垂到了脖颈,且这三根毛不仅长,还泛着五彩斑斓的光……
当真是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
更惨的是,她还不能立刻掉头离开,眼睛还得继续被荼毒,桃夭不由地扶额悲叹……难怪这货怎么都不肯离开玄铁牢笼,就他这么个长相,不如不出。
梵音正了正身,双手合十,朝桃夭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佛礼:「阿弥陀佛,初次见面,女施主有礼。」
「……」
行完礼的梵音,蓦得坐下,然后手一挥,将那些剩下的残羹冷炙风卷残云,几个呼吸的时候,便将两个盘子一个碗,舔得和他的脑门一般程光瓦亮。
「好吃?」
梵音摇了摇手指头:「差强人意。」
桃夭不由地冷笑:「你这么说,对得起被你舔干净的碗盘吗?」
「呃……」梵音略顿,想了想,答,「佛曰,浪费可耻。」
说完,梵音抬袖擦了擦嘴角,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吃饱了便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