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远不说话,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二师兄,又看了看桃夭,以及还立在原地不挪步的三万昆仑弟子。
二师兄不管他说不说话,他自扬声对百万人修言:「诸位,小师妹其人,行事自来是有些非同寻常,然,昆仑既认她为弟子,便确定她是品行高洁。
凡人见识多短,常常一叶障目,他们听闻了一些小师妹的闲言碎语,便在人云亦云里的闲扯中令其变了味。
然,我等修仙者,自是不能同凡人这般短视,不知全貌,便着急下结论。想来经过今日这一番辩解,小师妹是人是妖,是善是恶,诸位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二师兄的话,让混在百万人修中的七万昆仑弟子,目光微动,眼看他们脚下是蠢蠢欲动,只要二师兄再多说两句,他们便要重归昆仑。
二师兄从来都火眼金睛,焉能看不出此等阵势?他刚要乘胜追击,开口再多言两句,好叫七万弟子归昆仑,突变陡生。
只见二师兄的嘴唇微启,话未来得及出口,沉默不言的许修远却先说话了:「观南师兄,关于桃夭是人非人,待他说完,才能算作真正的尘埃落定。」
二师兄蹙眉:「他?」
面对二师兄的犹疑,许修远缓缓咧开嘴,他轻抬衣袖,那柔软的衣角在这一抬中拂出一个美妙的弧度。
他,应声而登场了。
来者竟然是桃夭的灵宠,昔日被人修追得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的鬼妖,现如今刚得鬼主承认的鬼界王子,亦非。
二师兄嘴角上那即将得逞的笑意,凝固了,昆仑这头认得亦非,知亦非是谁的人,也都面色冷凝。
岑夫子蹙紧眉目,急促地低问:「小道友,这又是怎么回事?」
桃夭苦笑,答不上夫子的问。
她也不知道,为何亦非会突然出现在昆仑,且是作为许修远一方的证人,来质问他的契约主人。
亦非难道不知道,身为灵宠,若敢背主,代价为何吗?
不,他不会不知。
可若他知道地一清二楚,却还是选择来到此处,要帮着人修置她于死地,那么埋在他心底的,对于她的恨,该有多深?
岑夫子咕哝:「小道友,虽凡人对魔,鬼,妖三族的评断有有失公允之嫌,但此一评价的形成,也绝非无源之水。」
「嗯?」
岑夫子浅叹:「小道友,你恐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
岑夫子伸手,掌心轻覆在桃夭肩膀,掌下带着微小却不可错认的力量,他压低嗓音道:「前即墨城主只和你见过一次面,且他年事已高,哪怕他说得再言辞凿凿,昆仑也能置疑其言辞的真实性,且当初他曾主动为你陈情,故而,他的话,力量最薄弱。
而桃家二兄弟,因是你的血脉至亲,是以他们说你是妖,可信度远比寻常人说的要高出许多,但他们手里没有实证,加上当年桃家被灭,乃咎由自取,旁人便是说你,也只能说你冷酷无情,却不能说你有违正道,故而,他们的话,虽有些力量,却不足以将你定罪。
但,亦非不同。」
是,亦非不同,因为他是她的灵宠,灵宠几乎是修者生命当中最亲近的存在,其亲近程度,甚至胜过父母,道侣,一切亲朋。
岑夫子松开了手,掌心离开她肩膀的一瞬间,夫子淡淡地笑了,他的笑声如铃,清澈而恬淡:「小道友,不必害怕,不管之后站在你身侧的人还剩下多少,我总还是在的。」
「夫子,这个时候,你便莫要开玩笑了。」
安慰这种东西,听起来固然好听,然,若只是空洞无力的安慰,听,不如不听,因为听了便会抑制不住地将希望寄
予其中,而一旦安慰只是安慰,那么听过安慰,却发现安慰只是安慰的这个人,会崩溃地更快。
诸如饮鸩止渴的东西,她不要。
「你不相信我?」
她凭什么相信岑夫子?因为他曾经对她很好,还是因为他痴迷她的厨艺,又或者是因为五十年前他曾经不惜损耗修为救她性命?
不一样。
这一次,若夫子真如他所言的,哪怕她被证明是一只妖,他依旧立在她身旁,那么他将成为她的陪葬,和她一起,被百万人修,十万昆仑仙者,挫骨扬灰。
她以为,夫子没有那样伟大,可以为了她一个哪怕可以为他洗手作羹汤,却总是带着条件的无足轻重的小弟子付出生命。
桃夭莞尔,看着已经走到许修远身侧的亦非,目不斜视地对夫子言道:「老货,销恨山的桃花树下,埋着好些我酿得桃花酒,若我死了,你记得挖出来喝。」
「小——」
「老货,为了一顿可有可无的吃的,不值得你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说罢,桃夭高高翘起唇角,「再说,你已年纪不小,怕也活不了多久,还是该珍惜所剩无几的岁月,该浪浪,该快活快活。」
「小——」
桃夭猛地侧首,和目光悲切的岑夫子四目相对:「夫子,便你不救我,我也不会在黄泉路上骂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