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虽然是身经百战的武将,毕竟受伤断了一条胳膊,此时被众家丁团团围住,不一时就被杀得鲜血淋淋,夫妻二人被捆梆起来,押送平城京畿衙门。好在两个女儿还小,出事时还在家中学习织布,没法去田里劳作,躲过一劫。
邓绥弑杀王爷一案轰动全国,开堂审理时,围观的老百姓把大堂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负责问案的主官安同把惊堂木一拍:“罪犯邓绥弑杀王爷,光天化日之下连毙四命,你可知罪?”邓绥拖着累累伤痕,不屈不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杀人偿命,我没啥说的!”
“邓绥杀人,实属无奈,请大人明鉴。”窦艳在公堂上有理有节,口呼冤枉:“一,王爷贺兰豪勇凭借权势,巧取豪夺,肆意殴打为国致残的退伍军人;二,王爷贺兰豪勇伪造田契,栽脏陷害,应以伪造公文罪予以治罪;三,王爷贺兰豪勇将我四岁小儿摔死在田埂上,应以蓄意谋杀罪提起诉讼;四,邓绥夫妻二人被王爷多名家丁围住殴打,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拔刀反抗,尽管连杀数人,应该认定为正当防卫。”
窦艳在大堂上的答辨词引起一片叫好声。安同一拍惊堂木,反问:“窦艳,本堂问你,这律例哪来一条正当防卫之说?邓绥是前任将军,勇猛过人,连杀五人,也能说是正当防卫。”
窦艳指着夫妻二人身上的累累伤痕说:“大人请看我夫妻二人身上这淋沥的鲜血,贺兰豪勇猖狂的叫嚣,要手下的家丁狠狠地打,打死人最多支付一副棺材钱,这是蓄意谋杀。我丈夫奋起反抗,混战中杀死数人,至多只能算是防卫过当。”
“哈哈哈哈,”安同一阵狂笑,私下里也认为小女子的话言之在理,但他在“计口授田”时见识了贺兰悦诬告崔逞,使其罹难的过程。晓得王爷的厉害,不愿去捅这马蜂窝。就说:“你这小女子,好一副伶牙利齿,等你以后有权力参与制定法律的时候,你来制定‘正当防卫’这些律例条文吧。”说完,把惊堂木一拍,宣判:“邓绥连杀数人,判斩立绝。罪犯窦艳,家产没籍充公,押送宫廷为女奴。”
窦艳的当堂申诉,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人治社会,一时成为传奇,连身处深宫的皇帝拓跋嗣也听说了这个奇女子。此时听说让窦艳来担当太子的家庭教师,当即点头同意了爱妃姚媛的“请求”。
安葬了姚妃以后,拓跋嗣决心去考察这个奇女子,他抽空去到掖庭的冷宫,见犯罪奴婢们浣洗了衣服,正在休息,一个个坐在石阶上懒懒地晒着太阳,居中坐着一个面貌清秀的妇人,她正在背诵韩非子的一篇故事:
“智伯索地于魏宣子,魏宣子弗予……”这妇人见众奴婢都不知所以然,就解释说:“智伯向魏宣子索取土地,魏宣子不给。任章问‘什么原因不给他?’魏宣子说‘他无缘无故来要求割地,所以我不给’。任章说‘无缘无故来索取土地,邻国必然恐惧。他反复索求,贪得无厌,天下各国必然害怕。您给了他土地,他必然骄傲而轻敌,而邻国必然会因为害怕他而互相亲近团结,以互相亲近团结的军队来对付轻敌的国家,那么智伯的寿命就不长了。’今天讲的就是土地的故事。”
坐在窦艳身边的两个女儿此时还小,尽管才几岁,也被充进宫中为杂役奴仆,此时鼓着大眼睛,不耐烦地说:“好了,娘,我们家都是因为土地的事惹的祸,你不要再说土地田产了。”
几个杂役宫女说:“我们要听窦姐姐讲故事,你们小娃娃莫打岔。”拓拔嗣十岁的长子,太平王拓跋焘此时也坐在两个小女娃娃身边,打招呼说:“我一会儿带你们去东宫耍,这时候安静点,听阿娘讲故事。”窦艳笑着对拓跋焘说:“你是太子,今后要治国安民,阿娘这些故事就是讲给你听的。”
拓跋嗣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心酸,悄悄离开冷宫,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囚和姚媛一样,是不可多得的女杰。但是,要成为太子的老师,必须是品学兼优的知识分子才行。又经过几天的考察,拓跋嗣发现冷宫的仆役们不论男女,对窦艳都很尊重,于是就在东宫召见她,亲自面试这个在后宫颇有威望的女仆,跟随身边的只有亲信太监段霸。
窦艳来到拓跋嗣面前,不卑不亢地跪拜行礼:“罪妇邓窦氏参见圣上。”拓跋嗣笑着说:“朕今天和你只拉家常,不谈其他。你坐吧。”窦艳谢过圣恩,落落大方地坐下了。拓拔嗣说:“听说你来这冷宫已经三年了,焘儿也经常去冷宫玩耍,听你谈三坟五典。”
窦艳点头说:“太平王聪颖过人,胜过乃祖乃父,中兴盛世,正寄望于此子身上。”拓跋嗣听后大为高兴:“此儿虽妙,一旦为人主,施以权柄,难免出现误定方略之过。”
拓跋嗣借此对窦艳家庭的罹难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窦艳借用韩非子的话,说:“要说‘人主之过,不能明法而制大臣之威,无道得小世之信矣。’君王不能严明法纪,抑制大臣的威风,就没办法得到老百姓的信任,这才发生了那次邓绥弑杀贺兰豪勇的事件。”
“很好,”拓跋嗣没有想到窦艳的古文修养这么深厚,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对窦艳的回答非常满意:“这后宫自上月杜王妃、姚王妃过世,焘儿整日思念母亲,不能从哀伤的阴影中走出来,更不能专心治学,以致学业荒废。朕以为你才貌过人,学养深厚,希望你能成为焘儿的养母,担负起抚养教育他的责任。”
窦艳不卑不亢地说:“民妇仅仅读了一些古文,不一定能胜任。只是,既然圣上这么信任我,那就试试吧。”
“好,”拓跋嗣对段霸说:“快去请太平王焘儿来见过养娘。”十岁的拓跋焘被带到父亲身边,听说“阿娘”窦艳将名正言顺地住进东宫,身任太子的养娘,喜不自胜,当即谢过父亲,拉着阿娘的手,跑进后花园和绚的阳光中。
窦艳失去了儿子,如果儿子不死,也已经八岁了,和太子年岁相仿,由表及里,就把太子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饮食起居,吃喝拉撒,一手一脚,亲历亲为。生活之余,照料太子读书写字,从三坟五典,诸子百家,到阴阳八卦,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无不涉猎,为拓跋焘成为一代名君,打下了丰厚的学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