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郊一片依山傍水的树丛中,矗立着几栋高低错落的棕色小楼,小楼里住着一群特殊病人。冷眼看去,这些人能说能笑能走动,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确有很多不同之处。他们当中有的目光凝滞,不管是坐是立是行走,眼睛总是死死盯住某一个地方,眸子里折射出令人窒息的寒光;有的口若悬河,无休止地宣泄着婚姻、家庭、工作上的琐事和天南海北的新闻轶事;有的寝食难安,神情狂躁,似乎有满腹的怒火和仇恨,随时都会爆发出来;有的多哭,有的多笑,有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有的奔跑起来没完没了。总之,他们都是H市精神病医院的患者,正在接受特殊管护和特殊治疗。
现在已是隆冬时节,从北方窜过来的寒流夹杂着时续时断的雪花,刀子一样扎着路人的脸颊耳朵和脖颈。这样的天气还在外面劈腿、翻筋斗、大呼小叫,大概只会在精神病医院里看到。即使在精神病医院,这样的人也只有一个,他就是梁天宇。梁天宇穿了一身蓝白相间脏兮兮的紧身棉衣,光着脑袋,正在覆盖积雪的草地上翻来滚去。他那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具有旺盛生命力的身体,每天都是精神病医院的一道风景线。医院的医生护士和管理人员,还有到医院看望患者的亲属,都为这个只有十七岁的青年得了如此严重的神经分裂症叹息不已。
折腾了一小天的梁天宇,到了晚上已经没了力气,便倒在病房里沉沉睡去。由于病情严重,喜怒无常,没有人愿意和他靠近;由于他是重犯,需要特殊管护,因此病房是单独设立的,与其他病人的住处隔着一段缓冲区。负责治疗梁天宇的医生姓刘,叫刘艺琼,堪称精神病医院资历最深、医术最高、人缘最好的医生。刘艺琼的丈夫是军官,刘艺琼本有条件随丈夫过军旅生涯,但她不愿放弃老本行,在精神病医院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五年前丈夫从部队转业,当了东岭监狱监狱长,虽然工作岗位和职务都强差人意,但夫妻倆毕竟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免了许多奔波之苦,也是可以接受的。对梁天宇而言,能得到刘艺琼的治疗,简直就是得到了上天的恩赐。
晚饭后,刘艺琼提着一件军大衣来到梁天宇病房。这是一间特殊的病房,是由办公室临时改建的。此时梁天宇穿着一身单衣服,正在床上活动身体。睡觉前做二百个俯卧撑,是他一项雷打不动的功课。
“一百九十三,一百九十四,一百——刘大姐!”就在即将完成功课时,突然发现刘艺琼医生来了。
“一百九十五——不要停,”刘艺琼摆摆手,示意梁天宇继续做下去“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二百!”
梁天宇跳下床,气喘吁吁地看着刘艺琼“大姐快坐!”以梁天宇和刘艺琼的年龄关系,如果从监狱长那儿论,他应该叫婶婶;如果从医院方面论,他应该叫阿姨。总之无论从哪方面论,梁天宇都不应该叫刘艺琼为大姐。可他就是喜欢叫大姐,叫的顺口,叫的舒服,叫的贴心,叫的暖和。
“天宇,我给你带了一件大衣。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出门时要多穿一些。”
“这是监狱长的军大衣?”梁天宇脱口问道。
“是的。老赵从部队转到监狱,衣服由草绿色变成藏蓝色,这件军大衣也随着下岗了。老赵要我把它送给你,虽然旧了一点,但厚实耐用,能穿能盖,也算是第二次就业了。”
梁天宇接过军大衣,心里暖呼呼的“大姐,您和监狱长都是我的恩人,比亲生父母还要亲。俗话说大恩不言谢,有朝一日我梁天宇如能混出个人样来,一定为您和监狱长尽尽做儿子的孝心。”
“孩子,”刘艺琼拉着梁天宇的手,和他一同坐在床上“可别这么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分和职责。你每天都在锻炼身体,这很好,但要注意强度,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出胖子来。”
“大姐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至此,梁天宇在精神病医院安心调养,倒也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