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赵彦恒在榻上坐了,看见李斐含笑着说话,眼睫垂落下来,却留下一个深深的阴影。
两辈子了,李斐的性情还是那副性情,心思纤巧,举止沉静,只要不犯在节骨上,她的温柔如水,水无常形,因地而制流,就这么避高而趋下,把他完全俘获了。赵彦恒揶揄的笑道:“我知道你有孝敬长辈们的心。今天我是让母妃伤心了,改天我去陪个不是,哎……我的王妃打抱不平了,这份孝心我得让母妃知道。”
“你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李斐尽量平淡的道:“这几个月,我进宫那么多次,不管是永福宫还是清馥殿,我没见过母妃身边有别的后妃;今天开头提起了靖嫔娘娘,母妃那么得愤愤而不快,我看到母妃的愤愤而不快也不是第一次了。宫里有那么多的女人,妃位嫔妃就十几个,余下贵人才人选侍几十个,按制所有的宫婢都是父皇的女人。母妃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形单影只,还要看着父皇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
李斐说不下去了,她实在不喜欢进入当今皇上的后宫,那种宫廷生活,看一看都令她压抑。每一次拜见皇后,皇后就像庙里供奉的菩萨一样,神情都已经雕塑在那里了,没有丝毫改变。透过那张没有什么生气的,几乎是麻木的脸,皇后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滩死水,李斐会想一想,做皇后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和皇上一起熬着,比谁的命更长?
从皇后到淑妃,淑妃的脸上倒是张牙舞爪的,充满了生气,狐媚子,小贱货,她好几次听到淑妃那样骂人了,除了皇后,就没有人是淑妃不敢骂的。有一回还骂德妃是行院里的老鸨,尽给皇上拉皮条。李斐会想一想,这是何必呢?宫里的女人是属韭菜的,摘那点最鲜嫩的绿尖尖,要是长老了,一茬割掉再来一茬……
不能再想了,想着怪没意思的。李斐哀叹了一声,侧过了身子准备躺下。
“斐儿。”赵彦恒有时为了表现宠溺,会用儿化音,尾音带着悠悠的调儿,叫着李斐的名字。他的手臂撑在李斐的脸侧,俯下身来低声道:“你也真无须为我的母亲伤心。我是亲儿子,没有人比我更懂母亲了,我比母亲还要了解母亲的心。”
李斐倦倦的不想说话,却从下往上的仰视着赵彦恒。
赵彦恒大大方方的说下去:“我的母亲,很小的时候,因为家里太穷养不了她,就把她卖掉了,又因为她的小模样实在长得精巧,就被原来的钟鼓司内官唐节买去了。内侍服侍主子,比女人更懂得讨主子的欢心。母亲从六七岁开始,一颦一笑,一喜一嗔,都是按着父皇的喜好教出来的,到了母亲十三岁,和父皇第一次见面,果然就大获欢心。以母亲的出身,那真的是得甚得圣心,才会很快就有了我,而且在那么复杂的后宫,父皇得好好的护卫了我们母子,我才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平平安安的长大。”
李斐抬手,细细的摸着赵彦恒的俊颜。后宫诸位皇子皇女,老子都是同一个,论起生母,赵彦恒的生母是最卑微的,被倒卖的本姓都没了,得了荣宠之后恩泽娘家,娘家还有谁也不知道。
赵彦恒握着李斐的手背,声音听起来那么得平静:“后宫的女人那么多,便是绝色过了几年父皇也看腻了,母亲也就渐渐失去了宠爱。在我六岁的时候,父皇就很少来看母亲了,十天半个月来一回吧,坐一坐,看看我就走了。有一回不巧了母亲正在睡觉,父皇看到给母亲打扇的宫女颇有几分姿色,就在净房里宠幸了她,那一天母亲抱着我直发抖。然后母亲就拿了一根金簪子,把那个宫女的脸划得血肉模糊。母亲是柔顺惯了的,那是第一次反抗,事后父皇震怒,三个月不来看望母亲。那时候阖宫上下都说,母亲是彻彻底底失宠了。”
“母亲整夜整夜的抱着我,她已经没有在发抖了,她说有爱才有妒,趁着我还养在她身边,父皇对她的情分还没有随着岁月全部逝去,她要赌上一把,她在等待父皇震怒之后的回心转意。果然,三个月之后,父皇回来了,渐渐的来的次数多了,母亲失宠之后再复宠。”
“在我六岁之前,母亲是事事顺从父皇,完全按照他的喜好行事,小心翼翼的像内侍服侍主子一样,恐有一点的不快。在我六岁之后,她的性情就开始改变了,尖酸刻薄,掐尖要强,这个宫女长得太漂亮,打,那个宫女长得太漂亮,撵。除了皇后,她看谁都不顺眼了,这份拈酸吃醋的本事,也是宫里独一份了。
李斐专注的凝听,连赵彦恒的呼吸声都清晰的听见。
赵彦恒似乎为他的母亲在烦恼,叹息道:“宫里的女人太多,只有成为独一份,才能挽留住父皇的视线。论模样,漂亮的女人层出不穷;论才情,母亲也没有成为才女的资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走了那么一招险棋,幸好重回了父皇的视线。既然在这上头得了意,这些年就一直这样了。你瞧着伤心?其实这不是真的伤心,只是在后宫生存的本事而已。”
最精湛的演技能把自己都骗过去。父皇死后,他的母亲荣升到太后,长居西苑,还邀了宁太妃,贞太妃等人同住,后半辈子过得可快活了,比她当淑妃的时候快活。
李斐盈亮水润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半晌才低声念一句:“不是真的伤心就好……”皇上那样的男人,真不值得为他伤心。
“父皇多情又薄情,他的一辈子,是不能真正伤了女人心。”赵彦恒挤在狭小的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榻上,抱着李斐在她的耳畔轻吟道:“父皇这个样子,我想在他百年之后,也没有几个女人会为他真心哭泣,她们哭的,只是随之逝去的荣华富贵而已。”
赵彦恒又想到了那些时日,就是前世皇上驾崩之后停灵的日子。他每一次经过嫔妃守灵的后殿,那些女人的哭声就一浪高过一浪,而且总有人要哭到晕过去。今天哭晕了五个,明天哭晕了七个。这不是哭给躺在棺材里,他父皇的尸体听的;这是哭给他这位新帝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