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兰希尔帝国有许多敬老院，有些敬老院规格很高，有些则是单纯的奉养老人的地方。</p>
那些规格高的敬老院里，住着许多几百岁的老人，他们曾经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魔法师，现在却已经是垂暮之年，老朽的身躯大多数时间里都只能躺在摇椅上，安静的仿佛一盆植物。</p>
在圣魔大区的一个魔法师敬老院里，一个老人正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上一辆很是舒适的磁悬浮汽车。</p>
为什么磁悬浮的车依旧还要叫汽车呢，这就是一种时代发展太快遗留下来的尴尬细节了——官方已经明确这种车的名称叫做磁悬浮电车，可大家还是愿意随口叫一声汽车来证明自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p>
“老师……您……真的要去那里吗？”在扶老人坐上汽车的时候，年轻的穿着魔法长袍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p>
老人接过了年轻人递给他的拐棍，等年轻人上车坐上了副驾驶位置之后，才开口笑着说道：“孩子，我已经老了，实际上这个世界留给了我太多的遗憾。”</p>
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落寞，因为那都是他曾经真真正正犯下的过错，一辈子无法纠正的过错。</p>
或许，爱兰希尔帝国如果不曾出现的话，那这些过错可能都不能称之为过错，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假设，所以他只能为自己的过去黯然神伤。</p>
他落寞的开口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犯下了许多过错。我蔑视过我的同胞，将和我一样的人视作草芥。”</p>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那时候的我，就和恶魔没有任何区别。我曾经以为身为魔法师的我高人一等，这个错误让我一直愧疚到了现在。”</p>
在说起这个的时候，他回忆起了自己的那些过去，那些渐渐遥远，快要想不起来的糟糕过去。</p>
曾经，他跨在龙背之上，俯瞰着脚下的人群慌乱尖叫。他放任自己的亚龙撕扯着女人的肉体，坐视翻滚的龙炎吞噬着满是村民的房屋。</p>
曾经，他悬停在半空中，在呼啸而过的烈风中，看着冲锋的巨马骑兵一个冲锋就打烂了凡人帝国的联军，数不清的魔法火球在战场上燃烧，伴随着凡人士兵绝望的惨叫。</p>
那个时候，他没有觉得自己正在杀人，在他的眼中，这些凡人是奴隶是粮食是财富是可以挥霍的资源……唯独，不是人。</p>
回忆到了这里，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他看着副驾驶上自己年轻的徒弟，充满悔意的说道：“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浑浑噩噩的浪费在了内耗与掠夺之上。那些堕落的日子每每让我在噩梦中惊醒。”</p>
回忆了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过去之后，他又记起了光明升起的那一幅幅画面。</p>
于是他的语气也明显的解脱了一些，开口继续说道：“这一切，一直持续，持续到爱兰希尔帝国横空出世，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从始至终都在浪费自己的生命。”</p>
“魔法才是人类唯一希望”这个借口一旦被掀翻，那么魔法世界剥削凡人世界的理论基础也就瞬间崩塌了。</p>
这个时候才有无数的魔法师们意识到，在他们过去的漫长生命之中，他们蔑视的生命，都是和他们一样的“人”！</p>
这种冲击其实是精神世界里的一枚核弹，魔法师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归附爱兰希尔帝国，也和他们的理论被彻底摧毁有着直接的关系。</p>
信奉的理论荡然无存，寻求真理、自以为自己在拯救世界的魔法师们，瞬间就被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击溃了理智。</p>
他们急于救赎自己的罪恶，爱兰希尔帝国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有了替代的精神支柱，那么许多想法也就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了起来。</p>
老人坐在汽车里，感受着那几乎微不可查的颠簸。磁悬浮电车在气流中微微摇晃，平稳的在第二层浮空公路上向前行驶。</p>
技术的进步让人们享受着生活，魔法与科技相辅相成，造就了今天的爱兰希尔。</p>
许多地球文明想都不敢想的超现代技术，在魔法的加持下，变得简单可靠。</p>
浮空魔法阵和磁力悬浮技术结合，让这种磁悬浮电车普及开来，在爱兰希尔帝国的大街小巷飞驰。</p>
与传统的汽车一样，它们在帝国的进步当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也见证着帝国的辉煌。</p>
“可是，老师……您已经参与了许多帝国的魔导技术改造，不需要再……”年轻人依旧不甘，继续开口，想要劝说自己的老师放弃坚持的想法。</p>
虽然他知道不可能，但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毕竟他的老师选择的道路，是一条几乎让人绝望的救赎之路。</p>
老人从车窗外繁华的景色中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说道：“皇帝陛下救赎了我，让我找到了魔法的发展方向，所以我用尽毕生所学，参与到了无数魔导技术的开发创造之中。”</p>
“那个时候的我意气风发，眼看着人类文明的迅速崛起，眼看着爱兰希尔帝国成为一个伟大的星际帝国……”老人似乎想到了，自己坐在实验室里，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们为了技术忙碌的身影。</p>
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还能有精神带领团队攻关的那段时间，可能是他人生之中，最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了。</p>
那时候的他，真的可以说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带领自己的祖国在发展的道路上飞驰，将自己毕生所学用在造福万民之上。</p>
但是这种前前后后的对比，更让他自责。他那长达三百多年的寿命里，竟然有二百九十年浪费掉了……或者说，还不如浪费掉了。</p>
那二百九十多年，用现在他的眼光去看，完全就是在积累罪恶！这让他痛恨自己，也在深爱之中痛恨这个时代。</p>
是的，痛恨这个时代。他做梦都会梦到，他年轻的时候爱兰希尔帝国就已经崛起。</p>
就好像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帝国魔导研发部门领导者的威廉大师一样，不用背负什么罪恶的过去，就可以为爱兰希尔这样一个伟大的帝国奉献自己的一生。</p>
纯粹的一生！没有污点的一生……他不会向弗伦茨贝格那样背叛，一定会坚定的站在爱兰希尔帝国的旗帜之下，用自己魔法知识促进这个时代的进步！</p>
没有人不愿意成为时代的缔造者，也没有人不愿意自己毕生所学成为文明发展的基石。</p>
“现在，有人竟然要剥夺我的一切！毁灭我生命的意义……让我引以为自豪的事情灰飞烟灭……孩子，我不可能躺在床上，等着这一切发生。”于是乎，老人变得愤怒起来，他握紧了几乎不能握紧的拳头，开口压抑着怒气说道。</p>
说完之后，他有些无奈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的老年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惜，我老了……如果我再年轻十岁，那么我宁愿拿起长剑，催动魔法，去前线好好的看一看究竟是哪个混蛋，敢亵渎我的祖国。”</p>
他看着自己因为无法摄入营养渐渐瘦弱的胳膊，看着上面褶皱的皮肤，看着那骨瘦如柴的手掌，眼神里充满了惋惜：“如今的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没有办法再去和那些年轻人并肩战斗了。”</p>
如果，如果真的能够让他年轻几十岁，或者年轻一百岁，哪怕没有电磁步枪，哪怕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他也可以战斗！</p>
哪怕只有一身雕刻着花纹的铠甲，哪怕只有一柄可以灌注魔法的长剑，他也可以奋勇杀敌！</p>
就算面对最残忍最强大的敌人，他也可以奋力向前！这可不是自吹自擂！</p>
当年的他，视人命如草芥的他，也曾经战斗在抗击魔族的第一线。那个时候格瑞肯还没有弹道导弹，那个时候的格瑞肯还没有米格-21战斗机……</p>
“按照帝国的法律，我可以选择自然死去，或者经过改造，更换一个年轻的魔导身体。”老人收回自己的思绪，轻轻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这个身体充满了失望。</p>
他的另一只手在摩挲着那根伴随了他五年的拐杖，觉得它再怎么看也不如长剑顺眼。</p>
“不过，作为一个罪人，一个曾经亲手杀害过同胞，把凡人当成牲畜的可怜老人，我真的有脸选择自然死去吗？”他似乎在问自己的学生，又似乎在问自己。</p>
他的学生立即开口，想要再劝说一下：“老师！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做的……您为帝国也贡献了许多，作为……”</p>
老人伸手打断了对方的话，缓慢的摇了摇头，开口否定了对方的劝说：“你不理解，孩子，这种事情不是别人宽慰你的时候说的原谅……而是，自己问自己的内心，才能得到的慰藉……”</p>
宽恕是自己救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别人的原谅。只要自己的内心能够过得去，那就不会有心理包袱。</p>
这也是无耻的人无耻的原因，因为他们可以用很少的愧罪感来救赎自己的内心，所以他们不在乎自己犯下的罪行。</p>
对付这类人，那就只能依靠法律了。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有对自己要求更高更道德的人，他们不是老实人，他们不是天生就该受欺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