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丁宪忽觉一阵地转天悬,眼前霎时恍惚。
待得再睁开眼,神智清明时,自己已被一股大法力施以虚空挪移,兀得搬运到了道观之内。
“小鬼丁宪,拜见乔真君!祝真君仙业早成,万福无疆!”
供桌面前,那尊庄严神像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是左侧蒲团上,一个面如冠玉的俊朗道人。
他身着一袭深青宝衣,头戴元阳大莲宝冠,腰间以七彩丝绦系着一柄三尺剑。
只剑身偶尔流泄出的一丝犀利锋锐之气,都透着似是要斩遍诸天神鬼,撼山削岳的无匹气魄!
直叫躬身行礼的丁宪忍不住汗毛倒竖,肉跳心惊。
恨不能将头低了一低,再低又低……俯进埃尘里去,才好避过那澎湃杀天的凛冽剑意!
“你近年来于剑道上的修行却是懈怠了,丁宪。”
见丁宪两股战战,几乎汗流浃背,心神不能够自恃的狼狈模样。
乔玉璧面无表情抬眼,微微屈指,在腰间三尺剑上弹上一弹,消去了那股恣意的剑意后,才叫丁宪如释重负,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来。
他淡淡道:
“这么多年,自我从削山成柱,留下‘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后,时日已将近过得了一甲子,你还未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
丁宪才稍松,这时心下又狠狠提起。
他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才方好,当即便面露愧色,只唯有苦笑而已。
“权位资材种种,皆不过是身外之外,看来当初命你丁宪掌管五云野,反而还是害了你的修行。”
乔玉璧道:
“早年间于我开坛讲法时,你与楼伏,便是那千百之众中剑道资质最为出众的二者,切记,切记,勿要忘却当年的一片向道坚心了。”
“真君……小鬼省得了,定铭于心中!”
丁宪闻言更是羞愧万分,一咬牙,当即拜倒在地,重重叩首。
“碍于中乙剑派的门规所在,我虽不能将你和楼伏收入山门来教导,但却并非不能给你们二者一个用来容身存命的道场。”
乔玉璧平平道:
“丁宪,你若能在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我便赐你一枚万象宫的考校符诏。
那方天外玄门素来奉行‘有教无类’的法规,对妖魔人鬼,皆是一视同仁。万象宫即要履职的副宫主乃是我四族叔,若是由我亲自出面,他老人家应当会卖我乔玉壁一個薄面。”
丁宪听了这一番话,如是被雷霆霹雳在耳畔震了震。
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洒,立足不稳。
万象宫——
这方位于了明天的高上玄宗,他也曾在乔玉壁讲道时的闲谈间听闻过。
万象宫虽是比不得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却也是存有一尊道君坐镇于山门的,宰执阎浮众生,声名显赫!
而他不过是地渊的一介微末阴鬼之躯……
若是真个能够拜入这方天外玄宗中修行,那纵是修成阴神境界,都能奢望一二!
“此事我已同楼伏言语过,只是见你心性不定,才暂且搁下,日后还需勤勉修行,勿要自暴自弃。”
乔玉壁也不多看丁宪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只在出言教导过这名弟子后。
便伸手入袖,取出一枚兽头令牌,递交给丁宪:
“那陈珩既得了‘阴蚀红水’的传承,便是同阴兴老怪结下了因果,在他修成出关后,你代我将这枚令牌给他。”
“这是?”
丁宪虽有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接过。
他好奇看了几遍,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便问道:“敢问真君,这是仙道的法器还是什么秘宝?”
“不过是阴兴老怪的遗物罢了,要交代的事已然说尽,我便不久留了,于修行上,你应该好自为之方是。”
乔玉壁在淡淡说完这句后,身躯就化作一道剑光溃散,映得四壁亮若水银。
剑光飞落到了供桌面前,就重新化作一尊庄严神像,肃穆不动。
“小鬼恭送乔真君!”
丁宪见状,连忙行大礼参拜。
直待得乔玉壁将念头隔空抽回,神像重归了那副泥塑木雕的姿态,才缓缓抬起首来,神色却也万分复杂,
自从乔玉壁斩杀了黄脓大鬼神,开辟出金鼓洞后,便甚少再开坛讲法,连面也不曾露过。
而似是今日这般,将念头隔空映照,显化于世。
还得再追溯到三十年前,楼伏在演法时,一剑便斗败了十六个敌手。
“万象宫……我道乔真君先前在闲谈时,为何屡屡会提起这方天外玄宗,原来那时真君便有了腹稿,定下了我等的去处?
只是楼伏这小子既然知晓内情,为何也不对我明言相告?害我妄自蹉跎这许久岁月……”
丁宪心下怅然长叹一声。
想到乔玉壁对自己那句“心性不定”的评价。
沉默片刻,便唯有苦笑一声。
乔玉璧出身于密山乔氏,
而密山乔氏乃是胥都天十二世族的其一,自然枝繁叶茂,根基深种。
乔氏的族人远赴天外修道,并成了一方玄宗道统的主事之一,也倒并不罕见,是件常事。
似是这般名流世族,向来便是秉承多方下注,以绵延家运的谋算。
以世俗俚语而论,便是好不使鸡蛋都打碎在一个篮子内。
往往一族内的子弟同席宴饮,若论起出身来,甚至能够凑集胥都天的整个八派六宗,都算不上什么新奇故事。
不提以乔玉壁的纯阳真君之尊,自然是口含天宪,金声玉言。
单是他出身于密山乔氏,仅凭这份显赫家世,要来一份万象宫的考校符诏,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以拿到一枚万象宫考校符诏……虽不难,却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够做成的事。
真君待我如此恩重,为我悉心打算,看来唯有发奋出一番振作之志了!我若是再自伤身世,因着阴鬼之身而自轻自贱,那便是真正无有颜面再存活于世!”
丁宪心思转了又转,长叹一声,将足一顿,就化作一道长虹破空飞去,不见行踪。
……
……
而另一处。
幽邃的空洞内。
被血河将浑身上下包裹住的陈珩,正安闲自在地盘坐其中,双手按于膝前,眼眸微闭,好似空游于虚冥,无所依凭,要随水波流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