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柱愣愣道:“我一个人回去就是一本书还怕我弄丢了不成?”
陈婶沉下脸道:“是极紧要的帐薄子你可有能耐拿?还不快去备马。”
阿柱眼瞅着陈管家手里捏着一本书这书花花绿绿的颇像去年腊月他买回来的皇历心里十分疑惑见陈婶面色不善也不敢问答应一声自去预备马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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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荫眼睁睁看着雪樱将手里的草一根根从这边拨到那边一根根数出来心一丝丝的往深渊里直直没落半响苦笑道:“既是天意如此你上车吧我送你回去。”话说毕了他转脸抬起袖来去擦拭面上的一片冰凉。男儿有泪不轻弹便是父亲过世时他也只落了两滴泪。此刻巨大失望之下眼中酸痛再也忍不住忙仰头看头顶如山涛般的树林。
青毛杨树一棵棵的立的比笔杆还直从枝杈间望去月亮已经快要满了缺的少半角也补着个淡淡的月廓阴影若隐若现。风从林间低低刮过树叶片片摇动互相撞击着如哗哗雨声。成亲前一年的某个秋日黄昏也是雨落如注他在塾师的堂屋里坐着远远看见软竹帘外里有个模糊的人影帘下露出半截绯色的裙边来密密麻麻的绣着牡丹花、芙蓉花瞧着只如屋外铺天盖地的雨一样教人心乱如麻。见他注目那裙边仓促的退走了。他淡淡的笑了心里却空落落的这就是他将来的妻啊……
他将左手递给她挽着右手去掀车帘。青布帘攥在手里有千斤重似将整颗心也深深掀起。月光照下来那青布上起了阴影掀起来的一半是明的剩下一半仍是暗车里也是墨黑惟独眼前的人带来心上的一点亮可天意竟要他送她回去他亲自送她回去嫁给别人。她穿着一身嫁衣窗外一树桃花云雾漫漫的开着衣服的云肩上、下襟上绣着无数玲珑花纹胭脂样的大红色衬着屋外的春暖日妍毕毕剥剥在空气里燃烧一瞥之下眼睛都已烧毁。
雪樱只觉得手上一紧她已经在他怀里了他双臂用了那么大的劲要与她合二为一。他的眼睛亮的出奇教她不敢正视。他的声音却沉稳的像山一样心平气和:“樱儿那日你穿着嫁衣裳朝我微笑我不知怎的就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样怆然美丽的诗句在心里渺茫的回旋他静了半晌叹口气:“雪樱我不能让你去嫁别人。”
这话替她将心底最深处的意思说出口她不由得抬眼看着他他的眸子里一片温润如水让人不自主只想沉沦。刚才计数的那束草握在手里时间久了冰凉的感觉一点点淡去慢慢的起温来微一松手青草痒痒的划过手心簌簌落下身体的某个部分也似随它散落起初只觉得可惜后来却成了细细的喜悦。她为什么到这青杨林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不是的命里就要跟他相逢。她不合情理的来了他不送她回去。她既然来了就不该回去。
祖荫听她在怀中低低叹了一声将身向他靠得更紧却默默无言。他心下一定欢喜一丝一丝溢出来竟无语凝噎——一刹那间做梦也不会这般美满。许久许久醒过神来转头向来路道:“阿柱半个时辰就回只怕他必不是一个人来。我们不能再拉着车走了。”他松开雪樱走到车后将马解下来微一迟疑回身郑重指着月亮道:“樱儿我陈祖荫今日今时以此明月起誓若日后负了你教我这一辈子生无欢死无所。”
毛杨树枝叶响的哗哗焦急阵阵凉风吹得人瑟瑟抖。雪樱翻手来捂住他的嘴眼中泪珠莹然微笑道:“你也不必起这么重的誓。我既然……回不去便全心全意相信你。”
祖荫一把搂住她近似满足的叹息一声将雪樱抱起轻轻放在马鞍上自己也翻身坐上只觉得她在怀中轻轻颤抖温言问道:“冷吗?”
雪樱摇头道:“不冷。”
他更不多说反手将身上穿的皂色团花缎的夹衣解开将她搂进胸口用衣服裹得严实了方笑道:“樱儿今日事出权宜委屈你骑马。你坐稳了紧紧地抓住我。”将马肚子紧紧一夹这马似与他心意相通扬蹄便狂奔起来。
她藏在他的怀中身上间不知道是什么香气淡淡的萦绕鼻间中人欲醉。他心神微动忙极力自持忍住。月亮的银光如烟如纱罩着这无边无际的麦田极目望去田垄的尽头处升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色雾障夹着道路越黑的分明马蹄一起一落嗒嗒轻响道边的草木良田风驰电掣般一带而过耳边呼呼风声教人连灵魂都轻飘飘的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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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管家出门骑上马见陈婶和三德婶偏腿上走骡坐好了将马鞭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前头流星般先走了。陈婶眼瞅着这一鞭下去马儿疼得快蹦起来心痛得要命喃喃道:“天杀的这一鞭子抽下去难道是不疼的?也不知道珍惜牲口。”嘟囔间见三德婶也走到她前头去了忙拍打走骡追上去。
月亮照着道路像是浇着雪水一般地上明晃晃的。三个人都是默然无声只听得蹄子嗒嗒在路上起落急促有力。细微的虫子低鸣声远远近近的响起一路上绵绵不绝落在耳中丝丝萦绕不去端的叫人心烦。
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瞧见那片毛白杨林如同哨兵一颗接着一棵排得齐齐整整。她依稀看见林子里停着辆马车心下一喜扭头向三德婶笑道:“这两个孩子还是有分寸的倒让咱们一场虚惊。”
三德婶将嘴抿的紧紧的一丝笑容也没有也不答言驱着胯下骡子颠跑过去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到底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没做什么逾越太多的事情。悲的是硬将她圈在屋里结果仍是看不住日后就算嫁了人只怕一时半会儿心思也调不过来。
夜风吹着杨树林如有惊涛骇浪般风雨声哗哗响的急促。管家呆呆勒马站在车边见她们两人赶到了转脸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来不一言。
只见车静静停在树林里马车里的东西一丝未动整整齐齐的码着跟走的时候收拾的一模一样。拉车的马只剩了一匹车里的人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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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驰电掣的行来路像是极远极远没个到头的时候。骑在马上时间久了两腿麻因为紧张生出一种酥痒像有一千只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至极。祖荫觉察到怀中雪樱的异样低头在她耳边说:“好樱儿你看前头就是城墙的影儿了咱们马上就到了。”
果然路尽头处与先前不同慢慢显出个巨大的城池的轮廓来。那大半轮明月低低挂在城墙角楼的飞檐上看上去远远不似乡下田野间的明月无拘无束。雪樱忽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隐约夹杂别样的新奇和欢喜她向祖荫怀里缩了又缩默然无声。
祖荫的笑声就在耳边热乎乎的吹拂着她的脸颊:“樱儿我终于带你回家来了。”
家听着这个词让她茫然失措。她的家这一路都一步步在离她远去还到得了、回得去吗?
祖荫悄声在她耳边极近处笑道:“樱儿咱们家里清清静静的就你和我两人住着你欢喜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