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公虽然避而不见,可却让其长子暗中示意,武威伯又怎会不顾?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当年徐国公曾力阻他助晋王夺储,后来又劝诫他再莫与崔家、晋王交近,意在保全,何故这时又有这样的暗示?
武威伯甚至询问了留京家眷中,对政局较为了解的孙女秦霁,得知这些年来晋王的诸多劣迹,以及自身难保岌岌可危的处境。
越发疑虑难解,不过他到底还是来了晋王府公然求见。
静候于偏厅,历时已隔两刻,虽然这处四面敞风,其实更像一处亭阁,但因为心情焦躁,武威伯难免生出一脊闷汗,好容易才见一身素黑缺袴袍的男子大步而至,虽匆匆一眼,已窥得八尺昂藏,武威伯眼见着晋王完全无视他引身揖礼,正想着果如传言那般狂妄顽劣,不尴不尬之际,却忽闻一声:“因此处难避窥视,烨多有失礼,秦公切莫见怪,只我为人一贯不喜闲杂近身,唯有江内侍奉令左右,不惧耳探,秦公言谈只要不纵高声,倒不需避忌。”
惊疑不定下,武威伯难免抬眼打量,但见上座少年,面廓锋锐,一双长眉乌乌入鬓,微垂薄睑,略掩深眸,唇角漫不经心又不失据傲,自是没有正襟危坐,跌膝散慢,那持着茶盏的虎口,厉视者一眼可见硬茧。
交谈客套,恍恍正合主尊客鄙,贺烨也没急着与武威伯交心,且待又一心腹婢女上前,捧来果饮之际,不动声色将一竹筒悄出袖藏,赫然托盘里。
“筒中乃崔公亲笔书信,武威伯可回府细阅,今日长话短说……烨需得秦公相助,方能不负兄长所托,此事本应由崔公出面与秦公分解,然而目下情势,倘若崔公一见秦公,秦公再也难避韦氏忌惮,故崔公虽然挂念故交,但亦不能会面。”
贺烨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只语音却十分诚恳:“烨之想法,约与汝阳王看似一致,皆欲相助秦公,达成再镇燕朔,不过烨相比汝阳王,眼下暂与太后同盟,故秦公之选,又看似太后与汝阳王之间。”
两个“看似”,实有隐情,纵然秦步云不谙权术,这时也能体会见晋王的真意。
他深深吸气,终于问出:“未知大王如何看待这回周厥联军征讨蛮夷?”
贺烨就怕秦步云毫无反应,听这话后不由莞尔:“烨以为,此战大不明智!”
丝毫不顾武威伯这回之所以回朝,是因北疆战场立功,贺烨之言论,显然对这回交战不以为然:“虽至英宗以来,燕朔关外蛮族诸多战掠,然诸蛮分化若干部族,且之间各有矛盾,其实只要边关严防,便能拒蛮于境外,实非险患。烨以为大周之敌患,潘逆尤在略次,居于首要则是日渐强盛之新厥、北辽!”
一说起军政,看似吊儿朗当狂悖不羁的少年亲王难免忧形于面,语气甚是沉重:“然而太后只图眼下功利,助新厥统一诸蛮,岂非授柄于敌?新厥一旦增势,我国却无力束其臣服,甚至不需新厥与北辽勾通,只要新厥坐视辽、周之争,便极有可能反为渔翁,于大周而言,坐视厥辽之争才为智者,大可借两国互斗消耗之机,平定内乱强盛国势!”
说到这里,贺烨也不由一叹:“奈何这等明智之见,虽曾有王公等力谏,却被太后诸党置若不闻,眼下情势,新厥之大已不能避免,潘逆与北辽之盟也无能瓦消,燕朔危殆,疆域难保,可太后却仍然为固权势忌防勇将,将江山社稷之重交予姚潜这等废物。”
一双幽深的眼睛直视秦步云:“烨承认对权位亦有所图,只因身为贺姓子孙,如何甘见先祖列宗苦心经营崩溃沦亡?当今韦太后若真有文皇后之德干,能保国盛民安,烨甘愿辅佐,可如今这个韦氏,一心只图权势轻重奸侫,甚至于逼迫君帝!兄长若非为保烨性命,决不至于屈服韦氏之威,关于详细,崔公已然尽书密信。”
贺烨这番开诚布公,实在让武威伯大为震惊,因今日一见,显然面前之人与传言判若天渊。
可是事关家族存亡,秦步云当然还有疑虑:“听大王之言,似乎如今也甚岌岌可危,甚至臣今日求见,已埋祸根,未知……大王如何有这自信,能保臣之平安,甚至促成打消忌防助臣再镇燕朔?”
“今日对秦公无所隐瞒,实为将烨之生死交付,可细细想来,烨与秦公从前素未谋面,若说轻信,确然草率……烨其实不是相信秦公,而是相信徐国公之见地……也请秦公安心,烨既然与崔公议定计划,当然能保秦公不受太后猜疑,这其中关键便是……”贺烨微笑,越发压低语气:“目下情势,烨虽不被太后放心,但相比汝阳王,暂时还非太后心头大患,秦公今日主动来见,当然难瞒太后耳目,不过也不需忧虑,只要如此说法……”
贺烨再是一番授意,最后叮嘱道:“并非烨不给秦公时间考虑,只因情势紧迫,也唯有今日而已。傍晚时分,会有一个乞儿昏死贵府门外,秦公若有异议,只需将人扶入府中,若无异议,便作不察,自有路人救治乞儿。”<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