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察卫有权监察百官,往往仅凭蛛丝马迹即能向太后举告逆行,这些年来他们就举告过不少蜀王党徒,但高孝明白,贺澄台的身后牵涉到晋王妃,甚至关系中书令韦相国,不是轻易便能检举,必须察明实据。
而是否有实据,就得看贺湛接下来的举动了。
高孝冷笑,却瞬时收敛,趋步上前,却连连告罪:“贺舍人请恕,太后原本下令诏见,又因突发急事,故改诏京兆尹,鄙人疏忽了知会贺舍人,有劳贺舍人白走一遭。”
贺湛当然没有向这宦官打问太后见宇文盛是因何事,笑着寒喧两句,便请辞而去。
但他立即品咂出了蹊跷。
十载以来,韦太后虽然不疑兰婕妤另怀居心,因其细致温顺,掌管宫务毫无疏失,对兰婕妤竟比元贤妃还更亲近,然则军政要务,也从未向兰婕妤些微透露,然而偏偏徐修能察实怀恩王罪证之事,兰婕妤却就知情……她刚才声称仿佛,似乎并不确信,那消息来源应当并非太后,难道是高玉祥一流宦官?
若是如此,那么高孝的“疏忽知会”便值得玩味了。
太后应当并没诏见自己,而高孝假传太后诏令,用意便是让自己与兰婕妤碰面,但他不能确定兰婕妤是否泄露禁密,所以,甚至再度点明,太后正在诏会宇文盛。
不能再与宇文盛私见了,否则非但不能营救他与怀恩王,甚至自己也会踩入陷井之中。
可是真的只能袖手旁观了吗?
理智上贺湛懂得应当明哲保身,但情感上他却做不到置之不顾。
甘州十万将士,或许已经不保,他们为君国浴血奋战,最终却死在了韦太后这妇人手中,他们的英魂怎能安息,他们虽曾经犯下叛逆之罪,可他们不是企图权位的人,他们都是被苛暴/政令,被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的劳苦大众,他们追随急公会,是当真抱有挚诚之愿,他们的愿望仅仅不过是能得安居乐业,若说更大的企图,也无非只是推翻昏君暴/政,让天下同病相怜的百姓,都能衣食无忧。
若为权势,他们便不会屈降,不会当华夏危难之际,听从怀恩王的号令,罢止内斗,剑向蛮夷。
十万士勇死不瞑目,这不是怀恩王的错。
这完全是出于韦太后的睚眦必报,出于她的多疑,她的狭隘,她的歹毒。
没有阻止罪恶发生,贺湛已然深愧无能,倘若什么事都不做,他会感觉自己也是帮凶之一。
必需,必需,必需保全宇文盛,保全急公会最后的力量,他们不应在丹书青史上,只留下叛逆的罪名,千秋万代、华夏臣民,应当明白怀恩王,明白十万士勇是因何牺牲,应当明白谁才是背叛国民的罪魁祸首。
急公会曾经是匪寇,是罪逆,但自从怀恩王屈降,号令部将抗击蛮夷那一刻,他们已经成为英雄,他们理当被尊重、被赞颂,倘若他们最终招致的是污篾,是辱骂,那么这个天下,已经彻底被恶魔占有,世间再无仁义公正可言,华夏至此陷入黑暗,谁也无srty法振救。
五姐,你应当会支持贺湛,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贺湛心中暗暗的问,当步出宫门,跨坐鞍鞯,他遥望长安城上空,有若隐藏着千军万马的阴云,眉心舒展,唇角无情。
想要跟着就跟着吧,高总管自视狸猫,贺某人这只狡兔便与你玩玩游戏。
“贺狡兔”当然没有直奔京兆府衙,他料定宇文盛就算救人心切,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下直闯怀恩王府通风报讯,应该会趁夜潜入,那么就还有时间阻止宇文盛自投罗网。
所以贺湛去了平康坊,拜访西妩家。
早年跟踪宇文盛爱妾璇玑时,西妩为急公会众的身份已经被贺湛察实,而西妩与贺湛原有旧交,正是因他引荐,西妩才能先入及恩侯府转而再被送去韦相府,如今在北里自立门户,贺湛历来便是熟客之一,他来西妩家,当然不能作为串通敌寇的证据。
不过西妩却并不知道身份已然暴露,听闻贺湛开门见山那一句话,格外惊疑。
“贺舍人所言,奴家实在不明,奴家与京兆尹素无瓜葛……”
“福祥夹缬。”贺湛干脆点明西妩与璇玑暗中碰面之处。
“奴家的确常去那处定制……”西妩仍然嘴硬。
“京兆尹将有大祸,怀恩王也是生死攸关,西妩,我若对你心怀恶意,今日便不会孤身来此了,相信你也已听闻突厥使提议处死怀恩王之事,不要再心存饶幸了,虽说圣上并未允准,然而……若我推测不差,怀恩王旧部已然动乱,待徐修能回京,提交罪证确凿,怀恩王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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