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未说完,却已被太夫人阻止。
“圣上已经继位,君臣有别,宫闱之事,今后不可妄议,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忧,我却一点没有愁虑,时势明明白白,圣上若对十一娘怀有防范芥蒂,那时圣上身在辽东,十一娘又怎能在太原顺利起事?圣上呀,他这番故布迷障,虽有用意,却绝不会有负十一娘,我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便妄活一世了。”
倒是格外为婷而惋惜:“当年十一娘处境艰难,身边不能没有帮手,婷儿这孩子敦厚贤惠,她又自愿辅助十一娘,我也是想着,十一娘虽善谋断,却也重情义,必定会善待婷儿,她们两个果然也一直亲厚,如今圣上大业告成,论来婷儿总算盼得苦尽甘来,听你一说,我才知道那孩子始终不曾……可事已至此,婷儿今后也只能留在深宫,她若是能想开,日后总不至于孤寂凄凉,可就怕她仍固执,虽说看来尊贵,但委实悲苦,我这把年纪了,替她想着,也揪着心。”
曹媪又笑劝道:“老奴跟随六娘这些年,也知道孺人心中执念,还是忘了不旧情,可虽说是一生遗憾让人唏嘘,六娘自己却未必觉得凄苦,至少还能不为世俗所迫,有违心愿无奈屈从,圣上虽与六娘并无夫妻之实,看着王妃情面上,却对六娘始终敬重,私下里,也跟着王妃称谓六娘一声阿姐呢,六娘心中唯一牵挂,也就是胞弟而已,八郎原本便知上进,今后有圣上提携,必定前途似锦,六娘心里有了指望,又哪里还会凄苦,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夫人今后只管颐养天年,哪还需得着忧虑?”
太夫人长叹道:“当初喻四郎若没遇着那场飞来横祸,该有多好?这世间遗憾之一,便是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我这把老骨头,回想闺阁时光,尚还遗憾没有遇见一个良人呢,也就罢了,要是真遇见,却生死永隔,想想都觉锥心刺骨,婷儿那孩子,虽非我亲孙女,也算是我看着长大,奈何我终究不能替她寻个好归宿。”
又想起七娘来,忍不住眉心紧锁:“她今日,有意不跟行舟去看望九娘,当我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她怨怪行舟,也怨怪我,认为我与行舟不喜她这嫡女,反而更加疼惜十一娘,她也不想想,十一娘这些年来,从九岁时起,十多年了,经历多少艰难困阻,好几次说是生死攸关都不为过,她只看着十一娘拜得名师出入宫廷贵为亲王妃,眼睛里只有风光显赫,全然看不到风险荆棘,她那桩姻缘怎么不好了?若不是她自己折腾,也不会闹得与丈夫离心离德!她初嫁时,莫说夫婿,连翁姑待她都如自家女儿,韩东确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守成却绰绰有余,待她又一心一意,她倒好,逼得韩东纳妾,终于闹得夫妻离心!”
太夫人越说越气:“她与九娘可是一母同胞亲姐妹,九娘临产之时,她倒好,竟打着看望九娘那幌子,怂恿九娘说服翁爹,向豫王施压暗助太后,九娘拒绝,她连九娘都埋怨上了,今日才不愿去恭贺亲外甥洗三礼,又妒嫉九娘待十一娘比她更亲近,这才忍不住讥嘲!”
太夫人揉着眉头,不怪她恼火,是因七娘的言行太可气!
上昼时,七娘来祖母面前问安,与十一娘在门前遇见,当着众多仆妇面前便出言挑衅,讥毁十一娘枉被世人盛赞才智出众,结果却有负太后寄望,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眼看将被弃之如履,使家族蒙羞,可笑稚幼之龄时始,便楚心积虑虚张声名,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徒劳,七娘的言辞极尽尖酸刻薄,甚至根本不怕被太夫人知闻。
而太夫人对这个孙女显然彻底绝望了,连当面斥责都觉得是枉废唇舌,又因体会得圣上的用意,关于诸多隐密,当然并不愿意这时便向一门心思仍然妄想攀附权贵的七娘说穿,故而装作不察此事,只在暗下发泄不满。
曹媪倒也明白太夫人虽怨怒七娘利欲熏心,不顾手足亲情,可到底是亲孙女,看着长大的孩子,恼火归恼火,大不至于弃之不顾,仍然劝解道:“七娘子也是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对王妃才会心存妒嫉,那些风言风语王妃听得多了,又何曾放在心上?这好歹福祸,原本也不由人言定断,小姐妹之间斗嘴,太夫人却气坏了自个儿,王妃与七娘若得知,怕是两人都要自责了,太夫人一贯疼爱子孙,又哪会真舍得孙女们难过。”
“十一娘当然不会与七娘一般见识。”太夫人颔首。
圣上初登大宝,恐怕除了贺湛、薛绚之等近臣以外,就连灵沼公王淮准、京兆李、卢诸家,实际也拿不准这位新君的喜怒好恶,韦太后看似失势,要想彻底翦除她这汲汲半生经营建立的党势,内革弊政外定敌患,并不是那么轻易,执政之人的替换,也必定会导致朝堂之上人事的震荡,贺烨已经不是偏安一方,仅只靠着隐忍与太后周旋的晋王了,他已经亮剑,从此在明不在暗,夺位之战已经尘埃落定,但新的争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韦太夫人对于后位的归属当然不存疑虑,她也相信长子誉宜,次子信宜,包括以柳彦为首的孙辈,他们懂得取舍进退,不管将来局势如何变幻,他们有能力,也有决心辅佐圣君荡平内忧外患,保全家门,而只要京兆柳仍然兴盛,十一娘便不会失去庇靠。
但出乎太夫人意料的是,十一娘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云淡风清,她其实满怀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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