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她们在为董氏擦身的时候,外边的灵堂已经布置好,董氏的棺木是早些年就已经备下的,年初的时候刚重新上过一遍漆,黑色的棺木仿佛巨兽张开的口,等待着将人类进献的祭品吞噬。
邵琰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棺木之中已经铺好了被褥,邵琰看着众人用另外一床被褥将董氏身体束住,放置于拆下的门板上,最后由邵显将董氏抱入棺木之中,董氏安详地躺在里边,眼睛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香烛长明灯点上,仿佛约定好了一般,用一块黑色布幔隔开的灵堂内外,原本只是稀稀落落的哭声,此刻犹如夏夜荷塘上的蛙鸣一般,此起彼伏。
妇人们忙着擦身收敛的时候,外边也把还在的亲戚以及远的近的亲戚那里报丧了,做法事的道士也请来了,哭声和唢呐声铜锣声铃声唱经声混杂在一处,听不真切。
平阳此地有唱挽歌哭丧的习俗,来瞻仰逝者仪容的亲友或是抚着棺木外壁或是跪在灵前用一种特定的音调哀唱,其内容或是逝者的生平或者善举,或是唱者对逝者的怀念以及对逝者去后其后人的担忧,多是由年长阅历多与逝者亲近之人所唱。
那种怪异的、抑扬顿挫的音调,小孩通常理解不了,不识愁滋味的孩童,最喜欢的便是类似这样的丧礼,有道士挥舞桃木剑做法事、有人哭唱――仿佛看戏一般,虽然被长辈事先提醒了也不会失礼,可是若说伤悲,其实并无几分。
前世这时候的邵琰也是这些懵懂无知的孩童中的一员,虽说是自己曾祖母过世,可是那时候不知“死”为何意的邵琰,其实并不懂那些唱词里的含义。
而今那种悲痛却是深入骨髓、痛彻心扉。邵琰两世为人依旧没学会用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悲痛,她只是跪坐在那里,眼泪像止不住一般。
每一个来吊唁的人看到一旁哭得眼睛红肿眼泪还止不住的她,本来已经哭过了,又抱着邵琰边哭边唱,大意是曾孙曾孙女还小,董氏再也没机会看到他们成亲生子之类的话。
邵琰一向不喜别人碰触,却没有避开,因为听得懂,难免眼泪又被勾出来,越发的收不住,后边来的人反到开始劝慰邵琰。
邵琛也跪在邵琰身边,他懵懵懂懂,未必知道什么伤心,只是因为邵琰哭,他便也跟着哭,倒也没失了礼数。
等到一时没人进来了,邵琛才偷偷拉了邵琰:“三姐你别哭了。”
邵琰刚想安慰他,嘴一张开,眼泪又落下来了。邵琛急了:“你再哭我也哭了。”他眼眶说着就红了。
他悄声问邵琰:“他们总在唱‘去了’‘去了’是什么意思啊?太婆为什么躺在那么大的箱子里啊?虽然那箱子很大,可是看着就不舒服,太婆会不会觉得挤啊?太婆睡了那么久,她睡醒之后要去哪里啊?”
邵琰被他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想笑,然而一挤出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等你再长一些便会知道了……待会外边的道长肯定会叫你出去,到时候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让你拿什么你便拿什么,让你跪你便跪,让你起来你再起来――记着了吗?”
邵琛一脸“不明白”,还是应了一声。
邵氏的哭声在外边响起,邵琰看过去,邵氏走路都有些不稳了,仿佛比前几天见到的时候老了许多,她踉踉跄跄奔到董氏棺木前,边唱边哭,都是董氏的好与她忏悔不能长久侍奉在董氏身前话。
她哭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止住想要说的话,邵琰怕她伤了身子,连忙过去扶住她,邵氏却越发收不住,一把将邵琰邵琛抱住,唱道:“我可怜的孙子孙女,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娘你怎么看不到了啊。”
邵琰抬头看到邵氏半白了的头发,知道劝不住,只好拍着邵氏的背,像安慰小孩一般安抚她。跟她一起来的顾三叔顾三婶顾七叔也连忙安慰她。
又哭了一会,邵氏许是缓了一些,指派顾三叔顾七叔去帮邵显,让顾三婶去帮江氏以及邵琦邵瑛,自己带着邵琰邵琛跪坐在一旁,忍了一会,又还是哭上了。
邵琰此刻倒是止住了眼泪,想起前世时,邵氏甚至没有机会在董氏灵前哭一声――胡氏那时候根本没让邵氏进家门,连一炷香邵氏都没能为董氏上,她想着哪怕跪在门口哭,跪在门口、路口为自己的母亲送行,却也要顾及着邵显一家的名声,胡氏说了,她再不走,胡氏便一头撞在董氏棺木上,邵氏总不能让自己母亲最后一刻都走得不安宁。
邵琰此刻心里是愧疚不安的,虽然董氏和邵琰对董氏的死早有预料,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依旧是太过突然。
邵氏强忍着悲痛,帮忙操持,有她在,众人倒是安定了许多。
从成功与胡氏分家的那一刻起,邵显便变得十分冷静自持,虽经历过邵太爷、邵庭的丧仪,但乍闻董氏过世,邵显却依旧是有些无助,只是眼下并不是他悲痛的时候,作为一家之主,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做,他一生母缘淡薄,所得到的最多关爱,皆是来源于董氏,董氏临死之前,还要舍下自己的脸面请来众多亲戚为邵显一家撑腰,这拳拳关切之心,又如何不让他动容?
邵显也唯有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才能稍稍排遣祖母过世的悲痛。
邵琛被拉着去为董氏捧灵牌,董氏的法事做得很大,或因邵永安在的缘故,比邵琰印象中前世董氏过世那一次更加热闹,邵琰走出灵堂,看到前院挂满了一块块灵幡,黑色的布幔上,白纸黑字的“奠”字沉重而压抑,邵琰一抬头只觉得鼻子越发的酸涩。
那些祭文,她甚至看都不敢看。
整个宅院里,无处不压抑。
无处不在提醒着邵琰:董氏终究还是去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董氏活了八十七岁,在这样的年头本就十分罕见,比她年老的比她年轻的同辈都已经早早故去,作为曾祖辈最后的一人、在宗族里辈分最高的一人,她才能请来那么多的人过来,这可能是她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摆出长辈的谱,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为自己的子孙后辈将最大的麻烦移开,可是自己却还是逃不过生死有命的禁咒。
从今往后,邵家是成是败,她都无法看到了。
*
邵氏宗亲多在平阳,找人选定的日子四月十二宜下葬,远近亲疏的亲戚能知会的都知会到了,能来的自然也都来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胡氏的身影。
虽然已经分家,但是董氏过世的事还是得知会胡氏一声,原本众人料想胡氏估摸着也不会来,只是于情于理不能不告知她罢了――她来不来无所谓,只是邵家这边却不能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