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以南的地界,前朝时皆是南越的领土,交界之地,外有敌国虎视眈眈,内有夷人寻机作乱,南越边境一向不稳,故此长令将领领兵镇守一方,久而久之,自成势力。
前朝虽然是个短暂且混乱的王朝,然而接连几任帝王皆是野心勃勃之人,前朝宣帝趁南越王位更迭之际发兵想要一举把南越并入版图,邵家先祖据守平阳挡住的大军的去路,后方被奇兵突破失守,且南越新王即位,却一心只想巩固自己的势力根本无暇顾及边境战火,大军打到而今的永治县,回头对平阳呈合拢之势,邵家先祖独力难以回天,在对方将领扬言攻下平阳即屠城的威胁之下,投降之后自尽而亡。
自此,从平阳至永治,并入前朝的版图,也即后来的交南。
宣帝的将士,多是征战之才,并不善治理安抚地方,而新攻占的领土地势复杂、汉夷混杂,便有人提出依旧沿用南越那些将领――只要监管得当,也不怕那些将领反水。
宣帝感念邵家先祖勇猛,但是又忌惮其才,眼见无力收服邵家先祖留下来的那些兵,又怕将那些兵士解甲归田会留有后患,便将邵家的兵力一分为二,由邵家先祖的两个儿子各自带领,长子留在平阳,次子带兵带一部分族人迁往宁远,二人皆封安抚使,其他将领也做类似的安排,继续镇守一方,一是沿用旧人安抚百姓,二是慢慢削弱其兵力。只等有一天这些将领的影响力不足为患的时候,便是撤掉安抚使,改用自己信任的臣子之时。
可惜宣帝没能等到那时候,他的王朝也没能熬到那时候。
宣帝于征战途中突发恶疾死去,几个皇子争斗不休,前朝内乱,本朝太|祖顺势而起,只数年便稳定了局势,几个安抚使趁机处置了宣帝安置在自己身边的耳目,却不得不面对应该投向本朝还是投向南越的抉择。
邵家先祖长子当机立断,带着自己弟弟以及与邵家交好的柳家、纪家效忠太|祖,其他人稍有迟虑,然见南越内乱还未休止,便也跟在邵、柳、纪家后边。
这几家归附有功,免了一番征战,太|祖虽然也与宣帝有同样的忌惮,却也不好直接收回几家手中的权利,只将安抚使降为县令,然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官员,这几地的县令,为世袭制,且承诺这几家“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
与那些考校定品的地方官不同,那些官员多是科举正统出身,异地为官且不会在一地留任太久,人们为了区分开,称那些官员为“流官”,称邵家这类的官员为“土官”。
所谓土官制,即世代沿袭:父死子继,无子则兄死弟及,哪怕是绝嗣,也要从旁支过继一个子侄承继。土官之中,又以平阳邵家、宁远邵家、福清柳家、方渠纪家为首,看似优待的土官制,其实却是断绝了土官升迁的可能,为了利益,也因流官一向不愿与土官“同流合污”,被流官排斥的土官之间难免相互来往互通有无,关系通过联姻等行为,几代下来,越发紧密,当然,与流官也越发的疏远敌对。
邵永安看得十分透彻,百年过去,土官的势力早已经大不如前,而如今土官之间的联系,也越发为朝廷忌惮。一直没有放到明面上来,只不过是不好直接推翻太|祖当年定下的规制罢了,故而这些年土官越发的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让流官得到可趁之机,大肆攻讦。
胡氏之事,只是试探罢了。
土官的数量,比起流官的数量来,还是太少太少,然而数量少,并不是流官不满土官的原因,土官的存在,意味着那些寒窗苦读科举出仕的学子,在外放为官历练时,可选择的余地少了,这是对所谓“科举取士”的不公平――更别说土官治理之地,每年上交国库的税收,只是当年的三分而已――哪怕土官永远只是七品,也无法平息流官对土官的不满。
改土归流的呼声一直存在,但其实也不过是在低阶官员之中流传,真正的上位者需要考量的问题往往更全面,土官是前朝留下的遗患,虽说改土归流是定局,却也不可能一朝一夕便能成事,否则两朝百余年早已经成事又何须等到现在?
尤其是邵、柳、纪家,历经三朝,在当地经营多年,时至今日,在交南的名望依旧高过交州历任知州,不可轻动,毕竟当初本朝初立,这四家本有机会带着整个交南自立抑或者是投奔南越,到时候就算太|祖能征善战可再将交南收回版图之中,劳民伤财也必不可免;何况交南汉夷杂居,土官世代镇守,虽然没什么大的建树但能保持太平也算是功劳,若朝廷恣意而为,也算是寒了这些降臣的心。
就算这些土官而今已是无力造反,但他们依旧蓄养着私兵,若是狗急跳墙也会祸及百姓,而且夷人而今虽然安分不闹事,其实更多的还是惧于土官多年来的威慑,真换了外来的官员,一是不懂民情,二是难以服众,只怕会更乱。
前世的时候,若不是邵家自己先内乱,再等上数十年,改土归流也未必能成事。
一言以蔽之――改土归流是必然的结果,然而时候还未到罢了。
当然,上位者有所顾虑,不会做得太明显,那些低阶的官员――同州郡的官员私下里还是会有些手脚。
交州以南的学子难以出头,除了真的文风不盛之外,又何尝没有其他的原因。
那些历任的官员倒是更愿意直接与那些土官作对,然而土官中以平阳邵家为首,早知道别人在一旁等着自己的错处,又怎能无所防备,本朝立国百年,除了宁远邵家绝嗣过继的时候弄出一些声响之外,大多数的时候土官都是安分守己低调行事,这些年风调雨顺,没什么天灾人祸,要寻其错处,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氏的事,只不过给他们一个借口罢了。他们未必觉得凭着胡氏就能扳倒邵家,但是给邵家添些堵恶心恶心邵家也是无妨的。
谁让平阳邵家是土官之首呢。<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