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脸部的肌肉不住抽搐,放下筷子有气无力地说:“你的老爷与我无关,老汉不受你们指使。”
“你走不走?”大汉凶暴地问。
“老汉是不走的,在府城可由不得你们撒野。”老人提高声音说,苍黄色的老脸,因激动而略现血色,站起又道:“回去告诉俞五爷,章家一介寒门,不敢高攀。章公子虽被你们害死,龙泉胡家还有人出头呢。”
大汉反而凶焰尽消,笑道:“老杀才,你这是何苦?拾出龙泉胡家来唬人,唬得倒俞家的人么?你以为胡家的子弟敢和俞家的人作对?别做清秋大梦了。你张开老眼瞧瞧,城外的缙云郡伯墓快成了荒坟啦!龙泉胡家的子弟没出息,缙云郡伯也没有直系血亲留下;死鬼魂庇佑不了章家的一个老奴,何苦强出头替章家作主?要不是家主人看在你年老昏庸不愿计较,你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喂了野狗了。”
老人推凳离桌,不加理会。
大汉怪眼一翻,伸手抓住老人的肩膀冷笑道:“不许回房,跟我走。”
“放手!你这恶奴敢在店中行凶?”老人气得浑身颤抖地叱喝。
三桌的食客皆不敢强出头管闲事,两名店伙装作没看见,掌柜的故意伏在柜上打瞌睡,两名小厮干脆溜走了。
大汉将老人向店外拖,怪笑道:“老不死,你要喝罚酒还不简单?太爷我请你你不走,只好拖你走了。”
辛文昭猛地放下饭碗,虎目彪圆推椅而起,在心中,他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闲事,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管闲事必定惹火烧身。可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管闲事的冲动,路见不平便要挺身而出,任何后果他也不怕,毕竟年轻气盛,看不顺眼便挺身而出,忘了自己的处境。
“小三,不可无礼。”门外传来震耳的叫声。
大汉闻声放手,退在一旁向门外进来的人躬身陪笑道:“大少爷来得正好,这老不死不肯走,老爷在等候回音,所以……”
“你别管,滚!老爷叫你来请四伯,可没叫你动强,小心我抽你一顿皮鞭,看你还敢放肆?”大少爷沉下脸叫。
小三喏喏连声,谄笑着陪在一旁,并未滚蛋。
辛文昭冷眼旁观,心说:“这叫做软硬兼施,老人像是落入陷阱的小兽,这件事我岂能不管?”他重新落坐,埋头进食。
大少爷脸上挂着奸笑,扶老人坐下,笑道:“四伯受惊了,小侄深感抱歉。说实在的,家父极希望与四伯谈谈……”
“俞大少爷,老奴与令尊没有什么可谈的。少主人已经……”
“四伯,安国弟的死……”
“你敢说不是你们害死的?”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四伯怎能说这种话?人命关天,可不是好玩的。安国弟失足跃入好溪溺毙,我兄弟根本没离开府城,寒舍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曾经到过贵县,安国弟的死是意外,怎能怪我们?这……”
四伯老脸铁青,愤懑地说:“莫道皇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可以一手遮天丧尽天良为非作歹,总有一天会逃不过鬼神谴责的。老奴一生替老爷管家,老爷仙逝时,将照管少爷小姐的重责交与老奴承担,临终遗言一字一泪,言犹在耳。可是,不到一年,老奴无能,竟令少爷横死于恶霸豪奴之手,老奴有何颜面见老爷子于地下?你们要怎样就怎样好了,要杀要剐老夫决不皱眉,但要将小姐抢走,只要老汉有一口气在,万万不能。”
“四伯请别误会,瞧你说话多难听?”太少爷含笑接口。
四伯挂下两行清泪,切齿道:“误会?三月前你那位花花太岁弟弟在缙云城访友,在仙都山玉虚宫路上遇到我家小姐,倚仗人多势众,见色起意……”
“四伯,你怎能这般颠倒黑白胡说?从前的事完全出于误会,后来故兄弟与章公子结为知交好友,便是明证。老实说,章贤弟失足溺死,我兄弟哀痛不已,有关丧事的张罗,我兄弟业已竭尽全力,百里奔丧惫极辛劳,老伯怎忍心说出这种活来?小可知道四伯情绪不安,说话有欠思量,神智有点不清,必须好好休养才行。”大少爷神情黯然地说,眼光却阴沉诡谲闪烁不定。
“老奴神智并非不清,而是太清了。”四伯咬牙道。“大少爷如果没有其他事,还请回吧。”
“四伯,你这不是见外了么?你携同小姐长途跋涉到龙泉投亲,经过敝处过门而不入,岂不显得我兄弟无情无义,不照顾好友的家眷么?再说,小姐至龙泉投亲,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章老伯仙逝年余,章伯母更已逝世三载,小姐这次奔舅家安身,胡家目前子侄凋零,家境衰落,哪能照顾甥女。不如到寒舍栖身,家父十分欢迎,敝兄弟能眼见好友之妹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么?”
“哼!你说得好听,狼子居心,昭然欲揭。”四怕恨恨地说,举步便走。
小三怪眼一翻,便欲跨步截出。
大少爷举手一挥,示意小三不可妄动,叹口气说:“四伯既然如此固执,小侄决不勉强,明早当亲自前来送小姐启程,告辞了。”
四伯已经进入内院,径自走了。大少爷阴阴一笑,带着小三出店,扬长而去。
辛文昭冷眼旁观,已看出其中有异,但双方既然是相识的人,他一个外乡人岂能冒昧出头管事?心说:“那小子声势汹汹,大少爷却是笑面虎,这件事必有隐情。反正我无事一身轻,何不留下来看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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