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的话语出奇的少。不似往日那般自信洒脱又风趣。真的就像个小孩子一般,就这样靠在我的肩头。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竟是喃喃地说:“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见到你?”我一时恍惚,竟有些听得不真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他便轻叹一声,又说道:“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你,哪怕只是早一点点。该有多好?”
这个假设在我的脑中已经问过千便万便。如果能够早一点,哪怕一点点,我自是不会走入那个婚堂,他会不会也不会去杀死孙奎仁?若是,也不会是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时刻吧。如果能早一点点,我是不是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他,拥抱他,和他在一起?向天下所有的有情人一样,用一切方法昭示我们的爱。而现在,就是因为差了那么一点点,他变成杀死我丈夫的那个人。那个在我的婚堂上杀死我的丈夫的人。我应该憎恨的人,应该与之寻仇的人。然而更变成了我爱的人。命运之术,玩弄斯人。每每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内心都抽搐的毫无力气。索性不再去想。然而今天这话被他问其,我竟没有了往日的不甘,平静地回答他:“早一点又如何?此时此刻,我能与你这样,就可以。不怨往常,不求今后。我只要现在就够了。”
他突然把我的身子转过来,双目如炬,定定的看着我。坚定而认真地说:“不可以,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以后我们都得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他像个孩子一样执拗,仿佛一件心爱的物件捧在手心害怕失去。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但是又感觉心中一股哀婉但又让我坚毅的力量喷涌而出,一直往上涌,按耐不住。最后化成热泪从眼眶里冒出来,忍都忍不住。在我心里,真的是只有此刻就够了呀。我们的永远能有多远?你是丘沁堂的少堂主,而我,才刚嫁作他人夫,才刚新寡。我们能走到哪里呢?永远是走不到阳光下的吧。
他轻柔地将我的泪珠拭去,而泪珠又不争气地涌出来,周而复始,他终究是擦不干了,双手捧起我的脸颊,将他温润柔软的双唇印在了我的眼睛上。然后,我感觉有温热的水滴在我的眉间滴落,划过眼窝,和我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是随意,安心与宁静。我们一起作画,临帖,读书,一起看小菜园里的幼苗。一起散步到后山赏竹。偶尔看到一株刚刚冒出头的小笋子,便一起把它挖出来,带回来,亲自给他做成一碗清汤。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吃,细细地品,然后只是对我稍加赞许,我便得了这世间最大的满足。挽我锦袖,涤我素手,烹一盏羹,举案齐眉。原来这便是世间最幸福之事。
傍晚的时候,上了灯。我们各自捧着一本书看,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各看各的。只要一抬眼,他就在那里。就已足够。我的这本书扉页上写有他的字“克明”。我便问随口问他:“你的父亲和朋友都是如何称呼你的?慕廷,还是克明?”他没有抬头,仍旧看着书随口答道:“我的字没有几个人知道,都是唤我的名。”我思量片刻,打趣地问他:“那我以后叫你的克明,好不好?”他忽地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我,竟有几分认真地回答:“好。我的字只给你一个人叫。”我像是拥有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贝,在心中默默念着,克明,克明。脸竟然有些微微发烫,看他仍旧是盯着我看,赶忙把整本书捧起来挡在脸上。
又过了半晌,我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试探地问他,“那些枪,你准备怎么办?赵局长那边,还有军部,怎么疏通的?应该还没有完全结束吧?““那些枪跟军部没有关系的。运输军品,都是正大光明的,有专门的线路和押运。没可能这么几十条几十条偷着办。赵局长那边,本来和我们家就有些交情的。他只不过是又卖了个人情给我,以后找机会还了就是。”
他说的很简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的疑虑反而更深了。是谁这样偷着运枪呢?眼下虽是乱世,但是能够这样一次攒齐几十把□□的,也不是可以轻易办到的。“莫非是洪帮的?”我试探性的问他。”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你无需再多想了。“他的意思是,剩下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了。可是,这么一笔烫手的山药,真正的货主肯定也是来头不小的。如果说是与丘沁堂素有交情,尚还好说。如果不是,哪有不找后账的道理?这是黑火,见不得光,握在手上就等于是握住了别人的把柄。同时,也是被别人握住了把柄。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可以预料的范围,甚至,就连慕廷,他的一己之力能够掌控的力度也越来越小。会不会牵涉到丘沁堂?无论是洪帮,还是丘沁堂。都不会明打明的作恶作乱,毕竟大家还都是生意人。生意场上,即便不同道,交情不深,总归和气还在的。如果是因此时而使两派不得不站在对立场,那这事情可真的不那么简单了。但是抬头看他,又将目光紧紧锁在书本之上,明摆着是不想与我多说。也罢,我掌控不了,也许他,也是身陷其中。<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