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轿。”
随着钱宁在轿子内的一声吩咐,大轿还有他的亲随在距离陈于壁府门外三十余丈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掀开轿帘,在轿子外站定,深深地望着这个自己曾无比熟悉的府第。这会儿也就戌时初,天色也才刚黑,他连晚饭也没吃,在贤良祠换了一身便服,就来到了这儿。
府门廊檐下那四盏大红灯笼上,“陈府”两个颜体大字依然如故。世事沧桑,二十年前刚中进士的时候,陈于壁在这里召见自己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今天,前面不过三十余丈的距离,却让他觉得是那样地遥远。他决定一个人徒步走完这段距离,面对即将纷至沓来的责难和无法预知的谋局,也需要他完成最后的心里准备。\
“你们就在这里侯着罢。”着,他从随从的手里接过四方包袱,一个人向着大门走去。
“钱大人?好久不见了。”那个门房显然也是故人,一见是钱宁就笑了起来。从这声招呼里钱宁听出一丝久违的亲切,可这亲切中也透着些许的陌生。
“老师还好吧?”钱宁也面带微笑地向他点了点头。
“还好还好!大人也一直记着您呢!”门房并未让钱宁进门,而是站在了门里,跟他打着寒暄。
“烦请带我去见老人家吧!”钱宁也不急,用手指了指里面。
门房低头沉吟了片刻,这才对他道:“真不好跟钱大人这句话,下午的时候大人就有吩咐,钱大人是皇上召见的,一进了京却先到陈府来,未免有旁人闲话,对皇上也不尊重。\他不宜先见你,是等您先见了皇上再。”
钱宁猛地一怔。他已经完全想象到,自己到了陈府会面对怎样的尴尬与难堪,可怎么也没想到,陈于壁竟然会不见他。他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难言的心酸,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对门房诚恳地道:“烦请你去禀告大人,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先见他老人家。”
那门房显然是极为犹豫,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道:“那大人还请稍等片刻。”着转身就进了府内。\
由于长期不在京师,钱宁已经不知道不了解京师的情况了。由于之前消极避世的态度影响,赵志高在朝内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内阁首辅,可实际上权利已经被内阁的几个人给瓜分一空,更何况谁也没有总揽全局的能力和精力,各自在朝中暗地里斗争不休。下面的人想上位,内阁的人想独霸全局,大明朝仅有的一丝精力,全都消耗在了这无休止的内斗之中。
赵志高不愿意直接插手这其中,只是当情况出现危急的时候才出来平衡左右,这若是在他强权的情况下尚且有效,可长此以往却渐渐地失去了效果。陈于壁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可无论如何不能抵挡首辅这个位置对他的诱惑,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了,他还想再往上拱一拱,就算是上不去了,最起码也能保自己的后代一个平安。\再加上朝中有什么事情,往往是陈于壁先顶在前面,实在是搞不定了赵志高才出面,这也导致了朝中人人只知有次辅,而不知有首辅的局面。钱宁到了京师,当然也只能先见陈于壁,再由陈于壁带着他去见赵志高了。
不让钱宁进府自然是陈于壁的吩咐,门房也只能去找陈于壁。
门房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大人……”
陈于壁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一边口述,王珉则在书案前飞快地写着,连看也不看王珉一眼,陈于壁继续口述道:“臣既不能上体圣忧,又不能下苏民困。\臣之罪已不能以昏聩名之,误国误民,其何堪封疆之任?倘蒙圣恩,准臣革去浙江布政使兼浙江巡抚之职,则臣不胜感激涕零直至。臣钱宁叩首再拜。”
完了这句,他才背着手转向了门房:“可是钱宁来了?”
“回大人的话,是钱宁来了。”门房头也不敢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