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烨……”青灯纱罗帐,我猝然坐起,满头满脸满身的凉汗,舌尖滞留了那最后一个音节,生生的收回。
轩窗处,人影掠过,影落声至:“公主千岁,您……”
我细细喘息罢,侧眉看去,洞开一线的轩窗外,淡月扫轻烟,风吹入室,纱帐荡涟漪,映着那纱帐外垂立的一袭蓝衣影影绰绰,浑似梦幻。我微微眯了眯眼,压去心头猝然而至的惊惶,道:“是本宫梦魇了,你退下吧。”
半响,我掀开层叠纱帐,却见昏暗灯火下,莫寻长身默立床榻一侧,怕吵醒外室的三儿,我压低嗓音,轻斥:“还杵在这里作甚?没听见本宫让你退下么?”
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具,在淡晕灯火下,愈显不祥、可怖、狠戾。
莫寻不语,猛然的,近前来,不由分说,握住我的右手腕,伴随着温润气流灌输体内,我已然明白莫寻所为,恰如那晚悄然而至的黑影所为。
我向来乐于接受一切于我大好大利之事,此时此刻,纵然心内对莫寻怒气未消,亦是不再说什么,配合的接受着莫寻主动灌输于我的真气。
待莫寻松开我的手腕,我浑身的虚汗已然蒸发殆尽,抬头看去,却是见莫寻发丝顶心有轻烟袅袅,纵然光线昏暗,亦是能感知到莫寻一身的湿意。
我正要开口说话,莫寻却是朝我微微弓了弓身子,轻缓淡淡的语气:“奴才失礼了!奴才这就告退!请公主千岁好生安歇!”
在莫寻就要探身出窗时,我及时的,伸手拉住莫寻的袖袍下摆。
莫寻回身,一双眸子在夜色下清凉分明,默默的看着我,并不说话。许是消耗真气的缘故,默然的眸内闪过罕见的疲累之色。
因着这些许的疲累,我竟是恍然错觉,原来,我的贴身护卫不是木头疙瘩,真个是人,也会疲累,也会软弱。一如,此刻。
我凑前去,慢慢的,伸手双臂,环抱莫寻的腰身,长袍如从水中提出,濡湿了我贴过来的薄衫轻罗,濡湿了十指指腹,指头下蕴贴的,是莫寻精致柔韧温润的窄腰。
我将嘴唇贴着莫寻的耳廓,低笑着问:“怎么,这一次,不后退了?”
莫寻任由着我的十指在他腰线处游移,淡声道:“奴才的这条命都是公主千岁的,何况,只是这个身子而已。更何况,公主千岁不喜奴才,奴才纵然有意献身,公主千岁未必肯要。”
暗光深处,我微微挑眉,贴着莫寻的脖颈,吐气如兰:“莫寻是在记恨本宫近晚时于护城河边的一席话么?”
莫寻依旧是淡淡无波的语气:“奴才不敢!”
我依然是轻柔含笑的嗓音:“不敢是一回事儿,内心里有无记恨本宫那句话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莫寻沉默。
“看来,真个是记恨在心了呢。”我笑着将手臂上移,围绕住莫寻的脖子,压下莫寻的头来,额头抵在他那如寒玉一般的面具上,灿笑着问他,“莫寻,这面具,当真是,不能解开么?”
“当年,奴才来到公主千岁身边时,曾禀告于公主千岁。”
我接住莫寻的话:“人亡,面具碎,现真颜。莫寻,本宫记得的。”
我又道:“只是,本宫当真是好奇。”
“总有一日,公主千岁会看到奴才的陋颜。只是,时间而已。”莫寻淡淡的一句话,如轻烟浮过,如斯轻描淡写。
我笑:“莫寻如斯笃定,莫寻会死在本宫前面么?”
莫寻答道:“是。”
我问:“为何?”
莫寻如斯回我:“这是奴才的宿命。”
我默了许久,才笑道:“莫寻,其实,本宫以为,你会说,若是本宫死了,你绝不独活于世呢。”
莫寻淡然疲累的眸内,闪过怅惘,仿或是自语,又仿或是在问我:“公主千岁若是故去了,奴才,还能存活于世么?”
我垂下眼睫毛,是的,我怎是忘记了,当初他来到我身边时,便是注定的,我若死了,他亦是难活于世。这是我那太皇太后姨娘以爱我的名义,施在莫寻身上的蛊。
我疼,他更疼。
我死,他亦命休。
但是,我的太皇太后姨娘曾说过的,她问过莫寻的意愿,没有强迫,是莫寻自己愿意的。
这个世上,真是有如斯没有任何理由的,便是以命相待的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