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宁王提起这事儿,面露自嘲的一笑,道:“有了苏州的这个榜样,南京的那些官儿不做才怪呢?”
宁王叹了声道:“这才是此人的可怕了,偌大的江南,本如这鄱阳湖的湖水一般,不起任何的波澜,此人不过在苏州劈了一剑,便引起了滔天巨浪,湖面再难以恢复平静了,非但你的南京,就是本王的南昌,也被迫退出了不少良田,实乃可恨至极?“
比起徐显宗的困境,宁王可就要难过得多了,不说这位王爷多才多艺,就是其名望地位足以引的朝廷容不得半分马虎,住在深宫大院的哪位,但凡有任何的机会,绝不会放过任何打压的机会,被杨峥带起来的风浪,无疑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江西的浪潮,比起南京就要大了多,短短半年的功夫宁王府少说也退出了四万良田,许多昔日永乐赏赐的良田,也一并退了出去,至此那帮挨千刀的官员才就此放过了他?”堂堂十七王经子、九流、星历、医卜、黄老诸术皆具,一身的武功足以纵横天下,何时受到这种闲气,虽说事情已过去差不多半年多了,可说起来宁王仍是一脸的怒气,看得出这位王爷内心深处气得可不轻。
宁王重重哼了声,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道:“如果说以况钟这把倚天剑迫使富户大户退了良田,断我等土地兼并,那么建议皇帝征收商业税,可就是对你我干净杀绝了?”
徐显宗看了一眼宁王,迟疑的道:“王爷此话言重了吧?”
宁王哈哈一笑道:“言重,一点都不言重,你我虽贵为皇亲国戚,可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得吃喝拉撒睡,一大家子人怎么办,靠田租固然可以过好日子,可比起商业这点又算得了什么,你们徐家商家遍布南京,苏州、就连海上都有涉猎,此人先开海禁,让海上贸易不再成为你我这等皇亲国戚的特权,再以商业税打击,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三十取一的税收是不高,可所收的品种比起洪武、永乐时多了不止一倍,还有茶税行茶引制。朝廷令商人到产地买茶,商人要缴清“钱引”才能运茶贩卖,没有茶引的,视为私茶,官家要“告捕”的。朝廷规定:每引茶100斤,纳引钱200文,这数目还低么,还有市舶司商船出海,必须向它申请、具保才能通行。否则货物将遭没收,人员被惩处。外国商船到达中国港口后,必须立即向市舶机构报告,由它派员上船检查。一般征收其货物的十分之一作为入口税,这不算,还规定某些货物为禁榷物,全部由市舶机构收购,其他货物也收买一部分,总称为“博买”。抽解和博买来的货物,一律送朝廷,这算什么摆明了断绝了我们的出路?”
徐家这些年所依靠的固然是商业,更多的来自海上走私,如今虽说朝廷开了海禁,但市舶司的规矩也跟着改了不少,海上贸易反而不如先前那么好做,各种海关税足够徐家头疼了,所以一听这话顿时面上不好看,愤怒的道:“哼,姓杨的变乱成法,沽名要誉难道就没人整治他么?”
宁王道:“此人很是聪明,苏州所作所为看似是变乱成法,沽名要誉,实则做了不少好事,单说迫使富户大户退田,好的可不是百姓那么简单,这些富户大户仗着家中特权不少免去了不少赋税,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肥了自己,亏了朝廷,而土地重新回到百姓的手中,耕种有其田,朝廷有其税收,就我那四哥留下的乱摊子,朝廷的户部根本就没多少银子,苏州身为江南富裕之地,自古就是赋税重地,这样的一个赋税重地,却从永乐二十年至洪熙元年(欠粮三百九十二万石;松江府,从永乐十三年至十九年不得不免征几百万石。宣德初年,苏州府累计拖欠至七百九十万石,这么巨大的数字,朝廷大臣们虽不说,但其中猫腻岂能看不明白,只不过苏州府是大郡,公务繁剧,加上多年吏治败坏严重,官员与各大豪门地主相互勾结得厉害,寻常的官儿难以压制苏州,才任由苏州的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当今圣上登基锐意进取,新官上任三把火,未必只针对官员说的,皇帝一样适合,苏州府的人口和税粮超过当时的全国任何一个府,苏州府治理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安定,苏州府税粮的征收情况也会直接影响朝廷的财政收入,如此一来,苏州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就不言而喻了,从宣德三年始,所派遣的官员多是况钟、杨峥这等敢作敢当的官儿,他们年轻,有才干,有拼劲,廉洁自律、来苏州这块污浊之地最合适不过了,朝廷这两年看似对苏州不闻不问,仍由姓杨的胡作非为,可细细体会,这其中不是没有朝廷支持的影子在里面,先说百姓有田的问题,户部首先支持,另外内阁也不反对,言官御史对这事儿的言语,皇帝愣是压下来了,这些足以说明,朝廷从皇上到内阁,到户部是密切看着这一切的,姓杨的能做到这一切,固然有他过人的才华,非凡的见识,出其不意的手段,但没了朝廷从上至下的支持,不说那些大户富户的奏折,就是两京的言官御史的吐沫就足以把他淹没了,可事情出乎是,言官御史非但没将此人给淹没了,此人更是利用富户退其田的威望,着手苏州商业,愣是以围魏救赵的计谋,平衡了苏州的米价,挽救了这次危机,这一手可不光赢得了朝廷、百姓的信任,就是苏州的富户、大户都对此举十分满意,这样的人望谁又会傻到去触眉头呢,就说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商业税,此人的心机更让本王佩服不已,他先提出‘聚人曰财,理财曰义,又曰义者利之和,则义固未尝不利也。义利之分,惟在公私之判。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亦利也。而徒以不言利为高,使人不可以为国,是亦以名为利者耳,而岂所谓义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要求压要求各级官吏分清公利和私利,如果是为国家创造财富,则‘利即是义’,如果仅仅为了个人虚名而不为国家创造财富,即是不义。有这种思想做外衣,嘿嘿,纵有官儿反对,只怕也不敢贸然站出来,弄不好就扣上了自私自利的帽子,大明做官做的是名声,那个官儿想戴上这样一顶大帽子?“说到这儿,宁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吧唧吧唧了嘴巴,继续道:“若说这点聪明,充其量也不过是小聪明而已,真正的大聪明人往往都是大智若愚之人,‘大智若愚’若愚,已人理悟之境;但要大彻大悟,当需‘守愚,守者即修行,亦即功夫。理上之悟,是一悟,已近‘愚’之境界;事上之悟,事事悟,时时醒,持守如一,乃一大智者。大智者,愚之极至也。大愚者,智之其反也。外智而内愚,实愚也;外愚而内智,大智也。外智者,工于计巧,惯于矫饰,常好张扬,事事计较,精明干练,吃不得半点亏。内智者,外为糊涂之状,上善斤斤计较,事事算大不算小,达观,大度,不拘小节。智愚之别,实为内外之别,虚实之分。依本王的观察,此人就是这种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固然可以高处不胜寒,但也只是站在高处而已,并不能俯仰大地,在大明真正能君临天下除了皇帝再无其他人?此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在道德的外衣下,认为生财是圣贤有用之学。‘夫《洪范》八政,首诸食货;《禹谈》三事,终于厚生。’所以理财乃王政之要务也!将征收商业税的难题丢给了皇帝?这一招算得上大妙。洪武爷固然重农抑商,可那毕竟是洪武的年代,祖宗的规矩已经延续了六十年,六十年后还用六十年前的治国法子,未必管用,这一点此人同样看得明白,当今圣上年纪虽不大,却极有主见,骨子里既有洪熙的仁慈,又有永乐开拓进取的霸气,两者柔和下,造就了当今皇帝刚柔并进的性子,有刚的一面在,岂会安于现状,打破祖宗规矩开创属于自己的王朝是早晚的事情,对安南一国两制已是榜样,开海禁、下西洋、到如今是征收商业税了,规矩要打破,需要上下一心,姓杨与皇帝相互配合,一个给时机,一个给魄力,这件看似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到了他们手中却是毫无悬念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