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士大夫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
不过常风说的没错,他是谢迁的恩人。恩人等同于再生父母,属于“亲”。
相比于常风,谢迁有着一堆顾虑。在面对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对手时,他已经输了。
谢迁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跪自己的恩人不丢人。
“噗通”,谢迁给常风跪了下去。这一跪,阁老的尊严尽失。
谢迁道:“常爷,我能当年能顺利入阁全靠你替我洗刷冤屈。这一跪,算我还你的情。”
常风道:“这份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起来吧。”
谢迁起身。
杀完了谢迁的威风,要进入正题谈条件了。
常风道:“我的条件是,你和你手下的那帮人不要再追究笑嫣杀官、小九销赃的案子。让这两件案子不了了之。”
“另外,刑部的夏丛伤了我家小九。我要让他十倍奉还。你们不得干预!”
谢迁皱眉:“夏丛.是我的心腹。如果有人整我的心腹我都不管,我何以服众?”
常风扬了扬手中的账册:“那就一拍两散。就当我没来过。谢阁老告辞了,明日早朝见!”
关键时刻,谢迁还是识时务的。弃卒保车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谢迁道:“好吧常爷,夏丛任你处置。我绝无二话。”
常风道:“明日文官们要跪谏皇上,严惩我家笑嫣、小九。你看?”
谢迁道:“我连夜再召集他们一次。让他们不再提这件事。”
常风站起身:“好。谢迁,你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旁的话我不说了,告辞!”
常风想走,谢迁却拦住了他:“常爷,且慢。账册真本和八份誊本你看?我已经让步了,是否可以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销毁?”
常风冷笑一声:“呵,别老想着蹬鼻子上脸!账册我是不会交给你的。我已不信你这个人,不会轻信你的任何允诺。账册在我手里,就是我的护身符!”
“这张护身符恐怕比皇上给我的免死纸券还有用”
说完常风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步离开了谢迁的府邸。
谢府的后半夜很是热闹。谢迁派人连夜将那些睡梦中的文官爪牙们再次请到了府邸之中。
谢迁是文官领袖之一,整常家的主导者。不管爪牙们乐意不乐意,理解不理解。谢迁都强令他们放弃了第二天的跪谏。
谢迁还叮嘱他们,今后不要再提常家妻妾的两桩案子。
翌日早朝。
应该说,李东阳和马文升这两个人还是厚道的。
早朝列队之时,李东阳对几个心腹说:“一回儿若有人谏言皇上严惩常家,你们千万不要掺和!常风始终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皇上,有大恩惠于黎民苍生。”
“参劾他丧良心!”
马文升则询问自己的副手,吏部右侍郎焦芳:“跟吏部主事以上的都打好招呼了嘛?近日早朝若有人参劾常风,咱们吏部的人要保。”https://www.
焦芳是刘瑾的暗党。他自然是站在常风一边的。
焦芳道:“部堂放心。已经都打好招呼了。咱们吏部的人今日早朝时要据理力争,保常风。”
“不过,有二十几个郎中、员外郎、主事是内阁三位阁老的人。他们倒戈不倒戈很难说。”
令人诧异的是,早朝开始,无一名文官提及常家妻妾的案子。
坐在龙椅上的弘治帝大惑不解。本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要顶着群臣的压力,拖着刘笑嫣、九夫人的案子不审、不判。理由无非是龙体欠安,案子延后。
然而,早朝文官们禀奏的却是运河山东段修缮、湖广粮食丰收之类的事。
没有一名官员言及常家。
弘治帝转头望向了常风。常风面色镇定,一看就是胸有成竹。
弘治帝心中了然:一定是昨夜常风使了什么手腕,跟文官达成了某种默契。
也对,若常风连保全自己妻妾的能力都没有,那他就白被朕重用这么多年了。
早朝结束后。众臣鱼贯走出奉天门。
马文升快步走到了常风身边:“常小友,你好手段啊。”
常风问:“怎么讲?”
马文升道:“那些人是一群疯狗。你竟有办法让疯狗息事宁人。还不是好手段?”
马文升虽是文官,却游离于文官集团之外。他一向瞧不上那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同僚们。
常风道:“略施小计罢了。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想活了,那些想活的人就会拿他没办法。”
眼见就要踏上金水桥。李东阳在金水桥边叫住了常风。
李东阳朝着常风一拱手:“我代谢迁向你致歉。我之前骂过他了。他整常家等同于恩将仇报。”
常风道:“李阁老,我心里清楚。这次文官们要整我,你没有参与。你还在他们面前回护过我。就凭这点,我领你的情。”
李东阳道:“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若你不保辱骂阁员的钱宁,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常风不同意李东阳的观点。他道:“李阁老此言差矣。我与文官从朋友变成敌人,看似是偶然,其实是必然。”
“厂卫代表的是皇权。当臣权与皇权失衡。文官们想着当天下真正的主人。我这个家奴头子、皇权的捍卫者自然会走到你们的对立面。”
“李阁老,听我一句话,偃旗息鼓吧。离刘健、谢迁二人远一些。迟早这二人会惹出天大的祸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东阳苦笑一声:“官场中人都说刘、谢、李是弘治后三君子。我们三人早已是一体。谁也离不开谁。”
常风道:“百姓们有句话,听人劝吃饱饭。我话讲完,听不听是你李阁老的事情。”
且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本来义愤填膺,满口维护纲纪的官员们,似乎将刘笑嫣当街杀官、九夫人销赃的案子给遗忘了。没人再提,没人再说。
不知不觉入冬了。
这日,弘治帝在病榻上召见了常风。
弘治帝如今连龙榻都已经起不来了。说是病入膏肓不为过。
常风叩首:“皇上召臣来有何吩咐?”
弘治帝道:“你妻妾的事情已经过了风头。是时候将她们释放,让她们返回你家府邸了。”
常风道:“谢皇上宽仁。”
常风等于跟文官集团达成了默契。你常风只要不提双木会旧案,不搞什么鱼死网破。我们自然会对你的妻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这种默契的实质是双方都抓着对方的把柄。大家相互牵制。
弘治帝话锋一转:“另外常风。朕身体不行了,时感大限将至”
常风连忙道:“皇上春秋鼎盛,正值龙马之年。区区小病,善加调养几日便能痊愈!”
弘治帝不以为然:“不要宽慰朕了。朕的身体朕自己有数。朕要提醒你,以后多往东宫跑跑。多多培养跟太子的感情。”
“你是朕留给太子的一柄匕首!”
“朕自诩是个勤奋的皇帝。但人无完人。朕太仁慈敦厚,仁慈敦厚有时候换种说法就是软弱。”
“朕当国十八年,文官势力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