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福伶……”聊天聊得高兴了,庾明觉得意犹未尽,接着又问起了那个岛子的事儿,“那个九龙岛,你去了吗?大不大?”
“我和虎子去看过了。.”李福伶告诉他,“嗯,岛子的面积,大约有五平方公里吧!”
“五平方公里?”庾明一惊,“这么大呀。快赶上鼓浪屿的面积了。”
“鼓浪屿我也考察过了。不过……”李福伶摇摇头,“九龙岛的地势,不像鼓浪屿那么平坦,有点儿陡,有点儿峭。所以,你会感到它比鼓浪屿小。”
“那个鼓浪屿的优势,就是与厦门紧紧相连。”庾明说。
“可是,这九龙岛的优势,恰恰与鼓浪屿相反。”李福伶发表了另一个看法,“它的优势,就在于与滨海这个闹市隔绝。没有喧闹和污染。大概,这就是虎子想开发它的原因。”
“嗯,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一个新颖的经营策略。”庾明说到这儿,深为儿子的精明而兴奋了。
下午,庾明与李福伶聊得很愉快,晚上,却与妻子发生了一点儿摩擦。摩擦的原因,是因为他上厕所解了一次大便。
听说久卧病床的人容易便秘,得褥疮,美蓉还特意炒了芹菜,以增加庾明的膳食纤维,加强胃肠蠕动,同时,还买了一些水果。.庾明吃这些东西,就想起了大便。
他下了床,站立不住,美蓉上前去搀扶。由于白天没有扶他去厕所的实践,美蓉不知道庾明的腿是软的。她只是上前做出了扶的动作,没想到庾明的左腿根本就没有力量,她思想准备不充分,扶的力量不足,庾明就一下子歪斜在她身上。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往我身上压?”美蓉有点生气了。
“你不知道我这条腿这不好使吗?”庾明觉得她服务态度不好。大声呵斥了她一句。
“不好使?难道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吗?”美蓉以为他在装蒜。
“要是能使上劲,我还用你干什么?”庾明更加生气了。
再亲密的夫妻,一拌上嘴,就难免赌气。美蓉心想,我给你做了饭送来,你怎么还耍脾气呢!这一生气,搀扶的动作难免有些生硬。两个人磕磕绊绊进了厕所门,嘴还在噘着。
还好,卫生间里是坐便。尽管庾明这条腿蹲不下去,也能坐着解决问题了。
可是,看看那个不知道被谁曾经用过的便器。他习惯地皱起了眉头。他要美蓉去擦一擦。
“擦什么呀,这病房里就你一个人用。.还有什么病菌传染你不成?”美蓉嘟嘟囔囔,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庾明见支使不动她,心里憋气,肚子又承受不住,只好忍气吞声,将就着坐上去,别别扭扭地解了这个大便。
但是,排便之后,新的问题来了。他是个半身不遂,左边身子基本瘫痪。他想抬起屁股,必须用右手扶住墙。而右手扶墙,左手不会动弹,就无法擦屁股。美蓉是个喜欢干净,甚至有些洁癖的人,别人大便,她向来是不瞅不看的。现在,丈夫解大便,她一如既往地扭过了头。此时,她忘记了丈夫是个半身不遂的病人了。
看见美蓉躲避自己,庾明苦苦地挣扎,想用左手解决问题。可是,他的身子是歪的,加上地上是滑溜溜地马赛克,一不小心,“咚”一下跌倒在地了。
“呀!怎么了?”美蓉听到动静,慌忙回过头来。
“我这儿站不起来,你她妈的,就知道躲在一边看热闹?!”庾明狠狠地骂了她。
“什么看热闹?瞧你个笨样子,难道生活不能自理了?擦个屁股也让人帮忙?”
“快。我这……左手……”他的左手本想把屁股擦净,没想到,那支手不听他的指使,稀稀的糞便抹了他一手。.
“呸呸呸!恶心!”美蓉看站庾明的狼狈样子,恶心地噤起了鼻子。接着, 一支手捂住鼻子,另一支手强忍着将他的屁股清理干净。
“看你这样……真是的……”美蓉忘记了自己陪护的职责,还像妻子数落丈夫那样一句一句地刺激他。
“怎么,你嫌我了?嫌我你就滚!”看到自己这么没用,庾明的心情更加沮丧,不由地发起火来。
美蓉委屈地哭了。
她不是嫌脏嫌累,她是觉得好心没得好报,心里窝囊。
直到美玉回来,美蓉还在那儿偷偷地哭。
“怎么啦?姐?”美玉觉得奇怪,这儿有个病人,你哭什么?你这一哭,不是给病人填堵吗?
“呜……他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一下子净心。这么带死不活的,一家人跟着遭罪。呜……”
“姐姐,你说是什么话呀?也不怕人家笑话?”美玉不由地抢白了她一句。
“姐夫,你是不是欺负我姐了?人家给你做饭送来。你怎么还气她呢?”美玉不只是批评了姐姐,她只得两面各打五十大板。
“是我不好。我上大便,脏了她了!”庾明表面上是道歉,心里却是苦苦的,边说边流泪了。
“哦,是我姐夫左边没劲儿,你扶不住。摔他了吧?”美玉问姐姐。
“不是。”美蓉照样摇着头,“他嫌我伺候的不好,要我滚呢!”
“什么,滚?姐夫,这话你也说得出来?”美玉一听,生气了,“我姐要是不管你,谁还能伺候你?我告诉你,今天医院有几个脑血拴病号,嫌老婆伺候的不好,骂了人。结果,老婆一生气,全跑了。结果呢,儿女们一个也不来。少年夫妻老来伴。你这个样子,别指望别人会来管你。人到了不中用的时候,除了老婆,别人都是假的。你不要有什么幻想,以为自己还是省长。你现在就是个病人。只能依靠家里人来伺候你了。”
“美玉,如果你觉得麻烦,你也走吧!你们姐俩一块儿走。我不需要谁来怜悯我!”
“哟,姐夫,怎么了?连我也要赶走。你可真长了能耐了!好吧,你要是嫌我的话难听,我可以不说话。不过,让我走,没那么容易。我可不想落下个无情无义的骂名。好了,快躺床上,该吃药啦!”
晚上,铁羽过来了。他看看庾明的病情好了些,就把美玉接走了。病室里另有一张床,是给陪护家属准备的。蕊蕊让花儿母女接走了。美蓉就睡在了那张床上。医院有规定,脑血拴病人,必须有家属日夜陪护。
这一夜,庾明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他觉得人生很残酷:一个人一旦得了病,就得忍受方方面面的责难,其中包括亲人的责难和白眼。他知道美蓉是个好妻子。但是,他也知道,人的善良与爱心是有限度的。人性喜欢美好的健康的东西,丑陋与污秽人人厌恶。而得了脑血拴的人,就代表了某种程度的丑陋和污秽。得了这种病的人,已经不能为社会创造任何价值了。他们的存在,除了带给亲人们麻烦、累赘,还会带来什么呢?!
想到这些,下午,他与亲家聊天时的那种愉悦的感觉,顿时荡然无存了。
死,也许是一种选择。怪不得老家的爷爷奶奶们得了这种累赘人的病,就选择死亡解脱自己的儿女。实际上,他们解脱的不只是儿女,也是解脱了自己的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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