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的心情或许还算不错,虽然前一刻脸上还是一副冷漠的模样,不过在看到花恨柳时却还是苦涩笑起来,低声向花恨柳打招呼:“花师……不,先生!”
“不要那么客气了。”花恨柳笑了笑迎上前去,他虽然比着田宫高出一个辈分,可是人家那是货真价实的四愁斋弟子,不像自己,只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罢了。此时他见了田宫,一思及墨伏一事,更是心中惭愧。
“您……您怎么来这里了?”搭眼看了看花恨柳的模样,田宫并没有看出花恨柳来内宫之外是来做什么的。
“啊,有一件事正好问你。”经田宫这么一问,花恨柳顿时大喜,忙道:“我在找墨师兄的府邸,在城内找了半天,也问了不少人,可是却没人能够告诉我……我甚至已经在猜想,是不是师兄在这定都城内没有什么府邸啊……”
“啊,原来是这样!”田宫听花恨柳念叨自己师父,不由心中感慨,“师父的府邸在内宫里……”说出这话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花恨柳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坦然一笑,似乎对于旁人听到这样的说法时做出的奇怪反应并不意外了。
“你……你是说在宫里?”花恨柳想了想,之前他与吴回也曾在这内宫中斗过,虽然当时逃命跑得仓促一些,可是也并没有看到有将军府这样的建筑在吧?
“嗯,就是那处名为止戈殿的地方。”田宫点点头应道。
“止戈……旁边有一处竹林的那个止戈殿?”花恨柳想了想,心道不会那么巧吧,若真是这一处,那之前自己确实已经去看过了……
“您去过?”田宫微微惊讶,不过之后心里也便释然了:之前可是这位先生巧施离间计才令他们能够一举收复定都城的,在收复这座城之前,他自然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
只不过,此时一想到今非昔比的模样,田宫心中不由一阵黯然。
“我陪您去看看?”压制住心中刚刚升腾起的那丝不快,田宫勉强笑了笑向花恨柳问道。
“哦?好啊!”花恨柳竟然不做丝毫推辞直接便应了下来。原本他还不想麻烦田宫,毕竟对方刚刚从里面出来,显然是刚刚从那止戈殿出来,而自己再劳烦他去一趟,或许还会让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波澜起来。
不过,这只是刚开始的想法罢了,从田宫问“您去过”的时候花恨柳便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情绪与着刚才有着明显的不同,似乎变得更加低落、更加伤感起来。他不放心让对方就这样一个人独自离开,所以这才顺势将田宫留在自己身边,权当是陪着自己散散步罢了。
当然了,还有一点稍稍利己的因素,则是因为花恨柳上次去竹林那边是仓促而去,根本就没有注意周遭的环境,这路径更是不记得了,况且当时还下着雨,若是他自己找,恐怕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摸得到地方。
好在有田宫带路,两个人不疾不徐地边走边聊,也不过花了三刻钟不到的时间。
“这便是止戈殿了吗?”看着跟前这座普普通通的宫殿,花恨柳一边问一边满是疑惑左右张望。
“先生您在看什么东西?”田宫随着花恨柳的视线来回寻觅了两次,却仍不知道花恨柳在找什么东西,唯有开口问道。
“我在找墨师兄的将军府啊……这止戈殿是找到了,可是为什么不见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那样的府邸在?”
“先生……这个……这个便是家师被先皇所封的将军府……”田宫一脸苦笑不得地回应着花恨柳,手却是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止戈殿”三个大字。
“这个……”这怎么可能呢!便是他之前贵为熙朝一字“熙王”也没有见过这等待遇啊!这将内宫中的一殿赏赐给臣子做府邸,可不是破天荒的一回吗?这其中蕴含着的深刻含义不言自明:这是皇帝将自家的院子赏给当臣子的啊,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种宽泛的“院子”,而是确确实实只能是皇帝一家才能住的院子!这“院子”里竟然住进了外臣?这开什么玩笑呢?
看着花恨柳一脸呆滞的模样,田宫心中不禁一阵自豪,自己的师父就是这样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已然风光无限,如今人虽不在,可是这留下的荣光却依然让人瞠目结舌,不得不喟叹,不得不佩服!
“虽然先帝将这一处宫殿赏给了师父,可是家师却从未在里面住过一天……甚至于,怕是停一停的工夫都不曾有过。”说到这一点时,田宫的话里却明显流露出几丝嘲讽之意,花恨柳心中料想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说法,也不追问,只等着田宫自己往外说。
“止戈,就是停止动武的意思……”说了这一句,意识到自己身旁的这人毕竟不是他们这种没文化的兵卒出身,田宫尴尬笑了笑,见花恨柳只是轻笑,并未开口说话,心知对方对此不以为意,于是继续道:“于内,这是希望内部团结稳定;于外,这是愿意与四邻结好,睦邻友邦……”
说到这里,田宫“嗤嗤”连笑,便是连花恨柳也看不下去,张口问道:“这话……哪里说的不对吗?”
“先生莫怪……”见花恨柳问自己,田宫稍愣之后当即歉然道:“这话初衷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我们当兵的人与旁人理解的并不相同。”
“哦?如何不同?”花恨柳感兴趣地问道。
“还是先说对内,如果停止动武了,现在的关、饶、留三州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得清楚,若是因为担心不团结就不动武了,一则会助长那些投机之人的嚣张气焰,另外,一旦他们将心思转化为行动,缺乏动武经验的兵将又有几人堪用呢?还不是一样又让对方的野心愈发膨胀,更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团结稳定?”
“那对外呢?”花恨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道。
“对外?对外就更不好了,你如果说‘大家都不要动手,咱们有什么问题可以谈’,那如何让别人相信你的话呢?最显诚意的办法自然就是你先‘止戈’给大家看,若是你能做到这一点,或许别人也能做到这一点……可是这样却容易让人钻了篓子啊!”
“怎么钻篓子?”
“你倒是‘止戈’了,别人趁你止戈的时候如果挥戈相向,你拿什么来挡呢?你只能拿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来挡,毕竟武器进了国械库了,可是人却是抓一把是一把……最先被拿去以血肉之躯挡金戈铁马的,便是边疆上的这群将士了……”说到“边疆上的这群将士”,田宫似有所补充地笑道:“也便是家师、我、我们这种人了。”
“这是你自己的理解还是……”花恨柳听后沉默不语,思虑了片刻后方才问道。
“有师父说的,也有我自己想的。”田宫轻笑道:“不过说到不住止戈殿,师父的理由却是简单很多: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臣子住的地方称之为‘殿’的,便是不考虑前面两个字,冲着最后这个字他也不敢当真住了进去造次。”不知道为何,此时的田宫尤其开心,似乎是在取笑墨伏畏头畏尾,丝毫没有在战场上的那股杀伐之气一般。
“师兄……师兄的道理,总是对的。”花恨柳跟着田宫笑,只不过他只是轻笑着,似是无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反倒令田宫心中一震,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先生,究竟是说的他的师父说的什么,是对的。
“既然师兄没有去过,我自然也不必去了,走吧!”不容田宫多想,花恨柳远远地看了一眼止戈殿,摇头说了一声,便兴趣索然地转了身原路返回。
先生究竟说的是那句话的道理对?是师父关于“止戈”的道理,还是固执地关于那“殿”的道理呢?
看着花恨柳略显单薄的背影离去,田宫似乎觉得花恨柳虽然空无一物,却像是背负了什么一般,走得那般缓慢,走得那般沉重。<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