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市西精神病院。
黄医生第一次看见周湘蓉的时候非常的惊讶,那时候他还是刚新进来的实习生,面对这样一个具有奇特气质的女人,自然难以把她和精神分裂者划上等号。要说周湘蓉其实长得并不美丽,但是配上她典雅的大家闺秀和清冷出尘的气质,就怎么看怎么漂亮,仿佛是一个天生吸引男人目光的女人。
另一点黄医生觉得奇怪的当然是她的病情,在通常情况下她都非常正常,几乎看不出有精神分裂症,可一到吃饭的时候,但也只要你给她烧的比较好的饭菜时,她表现出来的揭斯底里和疯狂,甚至可以说是自残,让任何一个医生和护士都不寒而栗。因此,为了她不再发作,她是这个医院唯一一个伙食最差的病人,她吃的东西简直可以用猪食来形容。
“这个不好吃!”黄医生曾经在周湘蓉用手抓着一盘白饭加水煮青菜的晚饭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
可当时周湘蓉的反映却出户意料之外的冷静,只用一种冷冷的,没有平仄的语调问黄医生:“那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黄医生没想到周湘蓉会反问自己。
“嘻嘻!”周湘蓉突然笑了出来,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痴狂的光芒,道:“当然是人了!”说完,她还舔了舔嘴唇,仿佛她刚刚吃的并不是白饭加青菜,而是香喷喷的人肉。
黄医生对于这个回答自然只能把它归类于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而已,但是自从那次对话以后,黄医生对周湘蓉总是特别关照,而她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
有一天晚上,当黄医生巡房的时候,周湘蓉突然叫住了黄医生:“黄医生。”
“怎么了?”黄医生奇怪的问,周湘蓉平时是很少主动搭讪医生或者护士的。
“您有孩子了吗?”周湘蓉用眼睛直直地盯着黄医生。
“啊,有个闺女!”黄医生笑着回答。
“那。。。”周湘蓉转过身面壁着墙,缓缓的道:“她长大了以后不要让她考大学!”
“啊?为什么?”黄医生一下子愣住了,大学可是这个省甚至全国都有名的好大学,况且周湘蓉不就是那个学校的研究生吗?为什么她会叮嘱自己这个?自己的孩子才刚刚出生,为什么周湘蓉却特地嘱咐了这个奇怪的建议?周湘蓉没有回答黄医生的问题,只是从那天起,她开始一句话都不再说,直到今天。
“您的意思是说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我看着眼前戴着眼睛的中年男人,没想到如此斯文的一个男人竟会有黄娟,也就是娟子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儿。当然,也正因如此,我和方蕾才有了向他打听周湘蓉的特权。
“是啊!”黄医生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相当初我是反对娟子她考大学的,而且我想她那时候的成绩也考不上,没想到!鬼使神差,竟然让那丫头超常发挥考了进去!”虽然对当年周湘蓉的奇怪嘱咐并不太在意,可是不知怎么的,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心里对她的这个建议也渐渐感觉到古怪,而越是觉得古怪就越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考进去。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女儿娟子还是以正好上线的分数进了这所大学。
“那,请问现在周湘蓉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可以去看看她吗?”我询问。
“看她啊?”黄医生摸了摸下巴,最后才勉为其难的道:“你们见可以,但只能在门外。因为最近她好象变得非常具有攻击性,有好几次都把医生和护士弄伤了。”
“她除了具有攻击性还有别的什么反常的地方吗?”方蕾问。
“这。。。。”黄医生想了一会,道:“她大概总觉得身体很痛,因为她总不时的摸自己的身体,看神情好象是觉得痛的样子。可是她有不说话,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不是觉得痛!”
“这样啊!那我们现在能不能看看她?”我站了起来礼貌地向黄医生询问,黄医生笑着把我们引向了一个白色的走廊。
走在那条走廊上,耳朵里不时的传来一些病人发病时的尖叫声和哭闹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疯了,充斥着人性最后的模样。透过一间间病房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似乎离我们很远。那是一个已经没有了人性的尊严和自由的世界,正常人没有办法了解的世界。
也许是很少有外来人来探视的缘故,当我和方蕾走过走廊的时候,那些房间里的病人都透过那扇玻璃紧紧地盯着我们,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当我慢慢的审视,甚至是拿一种观看的态度望着他们的时候,我不禁在想,这个时候,到底是我在观看着他们,还是他们在观看着我?
慢慢的走到走廊的尽头,黄医生指了指最后一扇门,轻声道:“就是这间。”
我和方蕾走上前,透过门上的那块小小的玻璃,我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戴坐在床沿边上的女人,常年对于伙食的自我虐待让她严重的营养不良,几乎已经瘦的皮包骨头,那露出的手臂已经可以用包身工里芦柴棒来形容。一张脸也已经完全变形,只是一个还包着人皮的骷髅而已,长长的头发也枯黄的象把稻草,完全看不出黄医生描述的清秀模样。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周围如熊猫一样的黑眼圈,眼神呆滞和无神。
我有点不忍的叹了口气,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人可以如此折磨自己,这样的生存,真是比死还要可怕。
“她好象很安静。”方蕾转头对黄医生道。
“不要惊动她!”黄医生向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尽量小声说话。
明了的点了点头,我和方蕾有观察了她一会,发现她根本就没有望我们这里看过一眼,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看来是没有什么可以查了,我和方蕾有点遗憾的对望了一眼,方蕾转身就向黄医生感谢的笑了笑。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也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转身的那个刹那,我的眼睛瞥到了玻璃上的折射,那一眼,却让我当场僵在了原地。
原来明明只有周湘蓉一人的房间里,竟然在玻璃上折射出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周湘蓉,而另一个,居然是一个拥有着惨白的脸和周围满是鲜血的青黑色嘴唇的男人身影。这个男人正从周湘蓉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而满是鲜血的嘴正死死地咬在了周湘蓉的肩膀上!
什么东西?我紧张地望向房间里,可这回就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周湘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好象感觉到了疼痛!
疼痛?肩膀?我的神经马上吊了起来,刚才的鬼影是真实的吗?我往后退了一步,没有看向房间里,而是仔细注意了一下门上的玻璃。
那个鬼影!刹时出现在我眼前,这一会竟然转头死死地瞪住了我,我一愣,那个鬼影居然朝我张大了嘴,仿佛要把我吞下去一样,那张开的大小已经把鬼影的整张脸都撑满了。在我眼里,出现了一个只有一张大嘴的鬼脸。
“怎么了?”方蕾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好看,关切的问。
我没有说话,而是一把把方蕾拉到了我身边,示意她看门上的玻璃。
“怎么会这样?”当看到那个鬼影后,方蕾皱起了眉头。就在我和方蕾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办的时候,原先还沉默不语的周湘蓉突然朝我们这里望了过来,狠狠地瞪着我们。
然后,她突然一下子从床沿边跳了起来,直直地向我们这里冲了过来,到了门口,仍然没有停顿,竟然一头撞到了门上!
“嘭!”巨大的响声让我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一幅阿富汗难民的身体居然也可以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禁闭的门一阵剧烈的颤抖。
“怎么回事?”黄医生冲到了门前,看见了周湘蓉正不断的用身体冲击着门,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知道究竟是门还是她骨头摩擦的声音,我觉得耳朵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