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话是不错,这话所想要表达的观点其实是物极必反、过犹不及,所以主张应该阴阳相济,和谐共存。
但这绝不是说,水越浑浊鱼就越多,人越是非不分,人际关系就越好,毕竟这话本意只是在告诫人们,凡事不要太过于苛刻和严格,而不是被曲解成恶人们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的理论依据。
水里的鱼多不多,并不取决于水的清浊程度,而是取决于这潭水否能保证凡是进入这个环境中的鱼儿能够公平、公正地享受到水里的养份,如果养份最充足的上层水域只是被少数几条有特权的鱼和它们的亲戚朋友们给霸占着,而连换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其他鱼的话,那么这潭水,迟早会成为一潭浑浊的散发着鱼臭味的死水!
而身为人类社会这个潭水里的一条能够掀起些浪花的小鱼,方杰无论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还是出于良知和道德上的诉求,也绝不允许眼睁睁地看着这潭水浑浊下去,依方万兴这番说教所透露的社会信息来看,目前这潭水似乎已经不是“至清”的问题,而是“至浊”的问题了,虽然这两个问题南辕北辙,但却殊途同归,最终的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所以,这句话与方杰所坚持的原则其实并不矛盾,方杰也从未想过要机械地坚持自己的天道公平原则,就比如方世忠利用职权安排工作这件事,在方杰看来,既然自己和方世民确实有真才实学,那就不存在公与不公的问题。
不过,方杰虽然并不苟同于父亲的观点,却也没当面驳斥对方,毕竟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里跟自己父亲争个面红耳赤,倒不如静下心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当然,具体做什么,又具体怎么做,那得等入世之后,也就是正儿八经地在社会中找份工作,更深入地接触这个社会之后,才能够有的放矢地做一些事情。
所以对于凭空得来的这次工作机会,方杰此前虽觉得可有可无,但此刻心态上有了一些变化,觉得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入世机会,若能以此为契机点步入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社会,或许也能够更快地找齐紫薇百斗灵根。
一直在一旁说教的方万兴并不知道方杰此刻已经开了小差,还在那里语重心长地给儿子恶补着社会经验和做人的道理:“……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低调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做人越低调,你的潜在敌人就越少,反而那些锋芒毕露的人,往往会木秀于林必摧之,这也就是俗话说的枪打出头鸟。不管你是否是对的,一旦你成了那只出头鸟,总有人不待见你,总有人为了逞口舌之快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好的说成坏的,因为你可能给他们造成了威胁,挡了人家的路……”
说到这里,方万兴深有感触地道:“就拿我来说吧,我十八岁就参加工作了,最初是一名机修厂的普通工人。参加工作后,我力求上进,自学苦读二十年……二十年啊!可是……我二十六岁提为副科,三十岁转为正科,如今十四年过去了,我还是个正科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就是因为我太傲了,太锋芒毕露了,平常过年过节又从不去领导家里拜年送礼,结果挡了不少人进步的路子……几次提干期间,都被人写了匿名举报信,而当时上头又没人帮我说话,所以直接派了调查组下来,这一查,倒是没查出个什么,可提干的机会却错过了!这啊,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现在的方杰自然不清楚父亲方万兴过往的经历,也对国企的组织结构不甚了解,但此刻听对方这么一说,心下也是颇为替对方感到不值和憋屈,不过旋即,他又意识到出现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的,因为以方万兴的品行和性格,同样做不出那些钻营之事。
念及此处,方杰忽然问了一个让父亲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问题:“假如……,假如你能够重活一回,那你会不会按照你所要求我的那些行为处事的方法去做?”
这个问题,方万兴思考了许久才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如果让我再回到当初,或许我还是会按照自己的处世原则去做,当然,在心态上和一些具体细节上,可能会有所改进……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所以你的这个假设并不成立,说了也白说……”
其实也没白说,因为方万兴刚说到这里,便忽然明白了儿子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不由得哭笑不得地道:“好小子!你居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你老子开涮?”
说了这一句后,或许是因为方杰今天的表现不错,不仅给他长了脸,还得到了一份稳稳当当的工作,心情很是不错的方万兴没再继续说教下去,而是稍微松了点口风道:“算了算了,反正这些做人的道理我跟你说了,你现在也未必会按我说的去做,多说无益。”
方杰闻言,不禁微微一笑,也不辩驳,只是转移话题道:“下午去扫墓?”
方万兴自然听出了方杰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得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不想去,你一个年轻人不想去就不去吧,也没人会说你什么……哦!对了!你还是去一下的好,先前人多,我也没好意思好好感谢一下族长,下午等正事办完了,你随我去拜会一下族长,顺便找方世忠打听打听你的工作到底怎么安排。”
一听这话,方杰不由得愁眉苦脸地道:“这……就没必要了吧?您是家长,您去不是一样的嘛,为什么非得让我跟您去?”
方万兴顿时将脸一板,道:“这是对人家起码的尊重,人家堂堂江城市副市长,答应给你安排工作,哦,你倒好,架子这么大,居然连见都不见人家一面,感谢的话也不说一句,你说人家会怎么想?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做人要低调,要把姿态放低一点,这样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方杰闻言,不禁白眼一翻,暗想求人办事要放低姿态,这话是不错,但问题是,这份工作又不是自己求来的,而是被方万兴和方振文两人逼上梁山的,自己这都已经被逼良为娼了,还得放低姿态感谢人家,这是哪门子道理?
见方杰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方万兴犹豫了一阵后,终是没有拿出一贯的家长作风来:“行行行,下午我先去找族长他们谈谈,晚上我再带你去族长家里拜访,这样也显得正式一些。”
方杰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觉得父亲这也搞得太隆重了一点,不过对方这么看重此事也都是为了他,所以尽管方杰觉得这事有点多此一举,但还是有些感动的,也就不怎么计较了。
午饭后,方万兴便随方纲常等人出门祭祖去了,方杰则趁家里人都不在,一个人呆在后院的空地上打坐修炼紫薇心法。
一直到傍晚时分,方杰正要收功之际,院子忽然外面传来了一个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嚷嚷声:“方杰!方杰在家不?”
方杰感到有些诧异地应了一声后,只听外面那人道:“哈哈,我方传武啊!快出来!快出来!族长叫你去我们家吃饭,你爸已经在那儿了,叫你赶紧过去呢!”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呼”地一声从院子外面翻墙而过,院子里的方杰还没来得及起身,便看到已经站定身形的方传武一边拍着手灰,一边笑嘻嘻地道:“原来你就在院子里啊,正好趁现在没人,咱们再过个两手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