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虽然还剩不到一年时间才满六十,但方磊目前的状态已经跟退休没什么两样了。
从年初开始,除节假日正常休息外,他几乎每天都是朝九晚五,单位和家两点一线,完成每天的上班任务,而即便上班也只是看看报纸喝喝茶,完全不像一名刑事警察的样子和做派。
对此,他举双手坦然接受。毕竟年纪大了嘛。
他一直固执地认为,什么年龄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老头就该像老头的样子,没必要去跟身体较劲。他常常对那种明明一把年纪了却喜欢扮年轻的老家伙们嗤之以鼻,更是厌恶“只要拥有年轻心态人就可以永远年轻”这样的鬼话。
至于对于自己的职业有没有一丝不甘,他倒是有一点,但也可以到忽略不计的程度。
事实上,在三十余年的刑警生涯里,方磊从来就不是警队特别拔尖的那一类。
他个性不够突出,侦查能力尚可,但也没达到顶尖的水准,虽也经常参与一些大案要案的侦破行动,但无非只是做一些基础的前期排查和调研工作,价值当然不可磨灭,但并没有重要到缺之不可的程度,要论破案的主要功劳,往往都是别人的。
他始终就像是那些侦探剧里的专案组会议室中角落里不太起眼的龙套角色,只有在那些光彩夺目的神探们找到线索并说出真相后,众人齐力鼓掌称赞时,镜头才会匆匆扫过他那张并不英俊的面孔。
对此,年轻时他还常常愤愤不平,为自己没有受到领导重用而怨天尤人,借酒浇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认识到了自身最大的问题所在:不够拼。
他是富饶的江南S城本地人,祖父一辈是在老城区开杂货铺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到了他二十来岁的时候,经历过时代重大变革的母亲未雨绸缪,托关系安排他去了派出所工作,在八十年代那就算一份好公职了。
到了九十年代初,本地公安系统改制,成立了专门负责刑事侦查的刑警队,他因为破获过几次盗窃案而被调入,正式成了一名刑警。
在本市犯罪活动猖獗的九十年代中期,三十几岁的他倒是办过几起凶杀案,也得过一些奖章,但那竟然成了他事业的高峰。
三十三岁那年,大女儿的出生成了他人生的拐点。
美好的家庭生活成了他每天出工时心心念念的东西,可爱女儿的大头照片塞在皮夹子里,时刻提醒着他凡事要小心,千万不要为了抓捕罪犯而受伤或者丧命。
一年后,又一个女儿降临人间。他彻底被自认为的家庭责任所打败了。他成了一个有后顾之忧的男人,永远失去了成为英雄的可能。
于是接下来,他就这么安安稳稳走过了二十年的刑警岁月。
回顾自己这一生,虽没取得过什么大的成就,也没犯过致命的错误,说碌碌无为不太公平,吹功德圆满就有点过了。
中庸,成了他自我评价的代名词。
他甚至幻想着,没准到了退休那天,领导会送他十六个大字——尽职尽责,矜矜业业,勤勤恳恳,无怨无悔。
换句话说,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跟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一个普通人度过了自己比较平凡的一生罢了。
眼下,这位平凡的老刑警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正专心致志地研究一本西式菜谱。这本菜谱是他上周五下班后路过书店,特意进去买回来的。
去年,老伴因病离他而去之后,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一人生活。两个女儿早已嫁人,丈夫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每家又各自生了一个女儿,过着平凡而简单的生活。
以前老伴在世的时候,她们偶尔还会回来找妈妈聊聊天天,但自从她去世后,女儿们就很少来了。
他是那种在女儿和孙女面前有些无趣的老头子。
一个人生活最大的难题就是吃饭问题,幸好他在这一点上一向要求不高。
早餐自然就在路边摊随意解决了,到了中午,他会在单位食堂多打一点饭菜,吃一半,剩下的留到晚上再吃掉。
这样既免去了做饭之苦,又不用费劲收拾(顶多洗一个饭盒),一举两得,省得麻烦。
周末或者节假日,女儿偶尔会来家给他做顿饭,或者在家做好了叫他过去吃,但这种情况不多。
上周五在单位吃完晚饭后,在步行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一旦退休了,他将去哪里吃饭呢?总不能天天去女儿家蹭饭吃吧?退休工资倒是有一点,但天天在外面吃,钱不钱的倒另说,万一吃出什么毛病来可就麻烦大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恰好路过书店,就低头走了进去,想着是不是可以买本菜谱回家自己学做饭。
很多年没逛书店了,方磊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的书,多到让人根本无法耐心选择的程度。
就拿菜谱区来说吧,光各种与做菜有关的书籍就占了满满四面书架,上上下下恐怕五百本都不止吧,八大菜系外加各种家常小菜就能把人挑花眼了,这还不包括西餐日餐韩餐南洋菜以及各种面包糕点!
方磊在书架前稍微蹲了那么一小会儿,差点没站起来,眼前一黑,摇摇晃晃,要不是凭着老警察的身手一把扶住了书架,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缓了好一阵后,他觉得这样挑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随手拿了两本,直接去结账了。
回到家,坐下来打开购物袋把书掏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买错了。
那本讲中国菜的并不是什么菜谱,而是一本散文集,作者叫汪曾祺,上面只写一些有关中国美食的文章,并没有具体的做法。
另一本倒是菜谱,而且还是彩图,材料和做法都写得很清楚,只可惜全是西餐,其中大部分篇幅还是点心。
无论如何,既然买了就先练起来吧。趁着周末在家,他去超市买了一些食材,开始试着做一种名为“舒芙蕾”的西式甜点。
他之所以选择先拿它开刀,一是因为它看起来做法简单,易于上手,另一原因则是他曾经听做历史老师的老伴提到过,有一次单位组织去澳门旅游,吃过一次非常正宗的舒芙蕾,回来后赞不绝口,想着等他退休后,再带她去吃一次。
但遗憾的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前前后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折腾,舒芙蕾出锅了。
方磊自己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并把剩下的都倒进了垃圾桶。
毫不夸张的说,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一块奶味很重的海绵。不过他安慰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嘛,只要再多试几次,没准就成功了。
这会,他又看起了那份菜谱,试图研究自己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会议桌的正前方,刑警队长蒋健正在召开工作会议,几天前,本地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某个年轻女性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天平山上,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但方磊并没有用心听,因为他知道蒋健不会给他安排任何工作。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一名警员进来,汇报他刚接到的一个110报警中心转来的电话。玫瑰园小区发生了一起高空坠物的案子,需要这边派刑警过去看一下。
“高空坠物?怎么找到我们刑警队来了?”蒋健趁机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算是紧张会议的中途休息一下。“让派出所派人去看一下不就完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对方说派出所去了人,发现现场砸中了人,已经升级到刑事案件的程度了。”
“哦。这样啊。”
自2021年3月1日起,高空抛物已经被纳入刑法,称为“高空抛物罪”,情节严重的承担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的法定责任。
不过从蒋健的表情看,这类的小案子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那砸伤还是砸死了?”
“伤了,据说伤得很严重,已经叫了120送往医院抢救了。”
“肇事的抓住了吗?”
“没有。溜了。”
蒋健不说话了,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蒋队,我该怎么回?人还在电话上等着呢。”
“这样,你跟他们说,我这就派人过去看看。”
“行。”
警员说完就出去了。蒋健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悄悄扫视着屋内。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方磊的身上。
“老方!”
方磊缓缓放下菜谱,摘下老花眼镜,看着蒋健。
“啊?”
“那个,刚才这事你也听见了,要不辛苦你一趟?”
方磊看看蒋健,在看看周围的同事,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以及手里的菜谱。他嘿嘿一笑,把书合上,接着站了起来。
“行吧,你是队长,听你安排!”
“那行,就快去快回。”
说完,蒋健就不再管他,继续开始了会议。大家也纷纷把头转向了前方,把这个大龄刑警抛在了脑后。
方磊原地站了两秒钟,然后把菜谱夹在腋下,拿起桌上的遮阳帽,转身退出了会议室。
从警局到玫瑰园小区的距离大概三公里,但方磊却花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没有乘警用车(都外派出去了),也没有打车(不喜欢在烈日下等车),而是用手机在警局门口扫码租了一辆共享单车,晃晃悠悠地骑了过去。
和大多数老年人不同的是,方磊喜欢琢磨些电子产品,不仅智能手机玩得溜,微博、抖音、小红书也是一个不落地注册了账号。
老伴去世后,他还给自己买了一套switch,下班后闲着没事玩了一段时间的《超级马里奥》,直到觉得没劲了,才让它在电视柜上生灰。
烈日当空。当他抵达玫瑰园小区门口的时候,上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停好车,从正门口进入,按照110发来的案发地址,找到了38号楼前。
虽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场依然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居民。他们躲在树荫下,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等待新的谈资出现。
方磊找到那两个身穿短袖警服的民警,说明自己的身份并出示警员证后,其中一位叫赵明明的赵警官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不快的神情。
“方警官,就您一个人过来吗?”
“对啊。”方磊这时已经看到了地上那一滩被高温蒸发得接近干涸的血迹,觉得形状像一颗桃心,“伤者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已经拉到医院抢救去了。”赵警官依然有些不快,“这大热天的,我们在这儿都等了大半个钟头了,您怎么才来啊?”
“刑警队事儿太多。”方磊没兴趣向他解释太多,“他被什么东西砸了?凶器呢?”
“喏,在那边,您自己看吧。”
说着,赵警官往旁边一闪,露出了地上的一堆黄毛。方磊凑近一看,发现竟是一条大黄狗,不禁愣住了。
“什么情况?怎么是一条死狗?”
“这个问题啊,恐怕只有抓到那个把它扔下来的嫌疑人才能知道答案。”
方磊没有说话。说实话,做了这么多年刑警,多么惨烈的犯罪现场也见识过不少,一条死狗其实很难在他的内心中激起多大的涟漪。他冷静地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朝楼栋上方看去。
这是一幢典型的塔楼,非常高,站在楼下的方磊把脖子几乎仰成了一百八十度才勉强看到楼顶的天台边缘。
楼的外立面是灰色的,靠北这一侧是那种整齐划一的封闭式阳台,统一安装了铝合金窗户。
突然,楼上传来了一声极速关闭窗户的“滋啦”声,只可惜的是站在这个位置,看不见是几楼发出来的。。
“物业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