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尤其是这件事。”韩处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深知自己想要赢得公民的支持就必须以真正的执政成果来说话,因为他是用兵变这种非法方式夺取了东盟大权的,“这些人为东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应当得到对等的回报。不过,考虑到现在的就业情况不理想,我看还要额外加上一条:鼓励他们自谋生路、自己去创业。陈部长啊,相关的规定就由你帮忙审理一下。”</p>
陈永春接过韩处安递来的文件,和韩处安握了握手,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他忠于自己的职责,从不考虑利用自己的地位去谋取更多的利益,这也是韩处安能够放心地挑选这样一位在各种立场上都和兴亚会相反的政客管理财政的原因之一。对于陈永春而言,他服务的是东盟的公民而不是兴亚会和韩处安本人,只要有半点改善现状的可能也要为之努力,而非因理念不合而逃避现实。</p>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外面见惯大场面的卫兵则根本不在乎谁从这里进出。他们可以和办公室里的大人物一样吹着空调,而不是冒着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在外面被迫谋生。</p>
“这个内阁实在是烂透了,当初我是看他们愿意表示效忠才找上他们,没想到都这么无能。”外人离开了,韩处安心里的实话总算可以说出口了,“怪不得他们如此着急,因为他们除了忠诚之外就一无所有,那我就算是买一条看门狗都比他们更有用:更忠诚、能干活。干脆全都换掉,宁可要一些和我们的立场有分歧的人。”</p>
“……也包括陈部长吗?”桑松谨慎地问道。</p>
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中。有些话可以由韩处安本人说出来,但兴亚会的其他人就绝对不能说出同样的话。</p>
“他才是配得上总理位置的人。”韩处安敲定了态度,也解除了桑松心中的不安,“至于中南半岛的事情,大概要麻烦你去监督了。”</p>
“明白,我们要确保从这里发出的命令能够在当地得到执行。”桑松从公文包里翻出了另一个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但是,我担心真正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影响的除了自——我是说,除了叛军——”</p>
“是【匪徒】,不是叛军。”韩处安纠正道,“记住这一点。”</p>
“是。”桑松马上改口,“……除了仍然不听从命令的其他实权将领和持续实施武装袭击的匪徒之外,当地公民的抵触已经成为严重干扰管理的又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p>
在东盟军难以管辖的中南半岛北部地区的山林之中,当地的居民或多或少地集结成为武装组织,即便是没有建立武装组织的区域也不怎么欢迎东盟军。这些名义上仍然属于东盟军控制的区域,成为了兴亚会试图在诸多军阀的真空区中拓展影响力的实验田。然而,派驻的官员往往被当地居民所杀,这时兴亚会才意识到其他军阀不去占据那些领土的原因。</p>
一旦这种风气蔓延开来,兴亚会的地位和名声都将岌岌可危。</p>
桑松不仅指出了问题,同时还给出了一份较为详细的解决方案。在他的构想中,兴亚会要从较为发达的城市地区出发,一步一步地深入乡村并通过优化交通网络来降低管理上述地区的成本。事实上,甚至连兴亚会能否进行实际管理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从当地获得的收益和确保当地不会脱离控制的手段。</p>
在文档的最下方,还有另一串笔迹不同的注释,为桑松的解决方案追加了一些具体描述。这些追加内容可概述为最大限度地避免对直接影响当地居民生存状况的各项产业进行直接干预、只保留对问题的最终解释权。下方还有具体案例称,既要保留公民随时控告大人物并捍卫自身权益的权利,也要确保大人物不会因为连篇累牍的控告而失去开发的能力。</p>
“这是谁写的?”韩处安挑起了左眼皮。</p>
“我的一个秘书,他平时负责整理文件。”桑松如实地回答了问题。</p>
“这个说法不错。穷人也好,富人也好;官员也好,商人也好……东盟全体公民都是我们这个国家的组成部分,要有机地配合起来而不是内耗。”韩处安点了点头,“过去我们要么把制衡措施做的过多、结果影响了工作效率,要么就是不加制衡却使得公民丧失了信心。保持这个平衡,非常重要。”</p>
“其实我们也需要用于配合的平台,比如说国会。”</p>
韩处安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平静地注视着桑松。</p>
“最近就不要提了。”</p>
乔贝托·桑松离开韩处安的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像他一样直接或间接地参与管理东盟的工作人员是没有所谓的休息时间的,如果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必须随时能够起到自己的作用。不过,跟那些受人驱使的职员们相比,桑松倒是觉得这样的工作也算是一种幸运。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工作需求而灵活地安排时间,不必在乎擅离职守造成他人的不满。勤勤恳恳地一直让自己处在工作状态却什么事都办不成、只为了给别人塑造出自己在认真工作的印象的无能之辈实在是太多了。</p>
在这座代表着国家重建最高会议的大厦里,脱下了军服转而穿上西服的人数不胜数,东盟军正在从各个方向渗透进入东盟的主要机构。为了用合法的方式将已经拿到手的权力确定下来,也为了堵上以后其他试图效仿的人的大门,东盟军的将领们最近纷纷摇身一变成了热衷于研究法律和经济的【专家】。他们从来没有真的对此产生半点兴趣,就算有,那也是因为他们的钻研能带来确定的收益。</p>
兴亚会倡导着全亚洲的复兴,首先要在东盟实现他们的理想。这个组织得到了日本的大力支持,日军多次出动远征军直接为韩处安剿灭其竞争对手,导致韩处安一度被其他军阀视为异类。桑松更愿意相信那是一种嫉妒,毕竟其他人得不到日本人的支持——要是他们也能拿到同样的支援,大概又会有不同的想法。</p>
不过,无论是描述起来多么璀璨的理想,如果它不能让公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么它的价值也就少得可怜。先要填饱公民的肚子、满足他们的生活需求,然后才能谈其他的目标。在桑松眼中,这正是兴亚会获得了胜利而其他组织在争夺权力的过程中惨败的原因。当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们斥责公民缺乏思考能力时,他们犯下了和千百年前那些把自己的教条看得比别人的生存和生命还重要的迂腐教士所犯下的相同错误。</p>
快速地沿着台阶走下的桑松还揣着很多念头,只是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将其化为现实。已届不惑之年的学者抵达自己的专车前,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后排座位上。</p>
“看起来您最近要出差了。”前面的司机从后视镜里向后看了一眼,“今天您上车的时候手里没拿着文件夹到处翻来翻去,也就意味着您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必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了。”</p>
“确实是出差,麦克尼尔。”桑松躺在座椅上,正在仔细地勾勒一个更稳妥的方案,“对你来说可能是故地重游。”</p>
迈克尔·麦克尼尔马上回忆起了他在缅甸的不愉快经历。当然,没有那次经历,他也就没有机会得到桑松教授的回报,更不可能在新加坡这么快地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足以接触相当多的机密情报的身份。</p>
“我的本行是打仗,可我现在非常不希望爆发另一场战争。”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最近市民之间的纠纷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物价造成的。出售货物的商人需要维持生计,购买货物的市民也一样。这时候如果发生另一场大规模战争,我简直没法想象他们的生活会糟糕成什么样。”</p>
“不打仗。”桑松只好对麦克尼尔解释事情的原委,“只是去当地考察一下实际情况,多亏我做的研究还有一点效果。”</p>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