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顿还要接着麦克尼尔的话头继续说下去，但佩特雷斯库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伯顿暂时保持沉默。老探长在这两具尸体旁徘徊了许久，那些同样死于器官衰竭的同事、下属、平民的惨状浮现在他眼前。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对内声称，使用一些生化武器对付食尸鬼是合情合理的，然而佩特雷斯库尚未见识到使用那种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生化武器的成效。</p>
他不会，不该，也不能只凭着几个外国人的一面之词去怀疑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p>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十几年前经历过些不堪回首的事情的话。</p>
“亚当姆斯先生，在重大公共安全事件上随便诽谤他人、造谣生事，在我们各自的国家都是一桩重罪。”</p>
“哦？”麦克尼尔拖长了音调，“我刚才好像没说过什么纯粹基于个人推测的结论吧？”</p>
“那倒也是。你不会介意我把这些尸体带回去吧？”佩特雷斯库搓着双手，他那双脱了皮的皮手套在昏沉的灯光照耀下黯淡无光，“请不要误会，我并非信不过你们的专业能力和信誉。值此危局，这些风吹草动会让某些人产生些偏离常理的想法。”</p>
“我完全能够理解您的担忧，佩特雷斯库高级探长。”麦克尼尔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些人是你们的同胞，和他们有关的善后事务自然也该由你们来处理。不如这样吧，我马上就派人把他们送到你的营地里。”</p>
佩特雷斯库婉拒了麦克尼尔的好意，他提出自己稍后调遣其他探员把尸体从麦克尼尔的据点里接走。麦克尼尔和佩特雷斯库讨价还价了好一阵，才决定同意对方的条件。商量好细节后，麦克尼尔让伯顿带着佩特雷斯库继续检查那些尸体，他自己回到另一个房间中休息。</p>
戴着墨镜的青年食尸鬼搜查官打开平板电脑，从窗外泄露进来的微弱阳光照着他那张死板的脸。无意向他隐瞒实情的岛田真司把一些最新的进展告诉了麦克尼尔，这只会进一步加深麦克尼尔对局势的悲观判断。不，他谈不上更悲观，因为原有的对抗模式势必消亡，仅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已经赢了。</p>
但是，他还是不满意。他为自己和同伴们的付出感到不值，更不能无视帕克的牺牲。付出了如此之多的代价之后，麦克尼尔不能容忍自己只换来一个只比原先那虚伪又压抑的状况稍好一些的新现状——本应有比这更好的。</p>
“为什么？”他自言自语着，“一群混账东西。要不是我不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白白受害，我可真的迫不及待地要看到你们自食其果的悲惨下场了。弄出这么多疏漏，后果全让别人买单……”</p>
政客不是个用来夸奖他人的词，麦克尼尔一直这么认为。</p>
“迈克？”伯顿从门口探出脑袋，“佩特雷斯库已经走了。”</p>
“好，让帕克跟上他，最好是装作半路上遇见。”麦克尼尔挥了挥左手，“……我想一个人休息一阵，你先出去吧。”</p>
“有什么烦心事，就和大家说说嘛。”伯顿不仅没离开，反而完全推开了屋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里，“有些你根本改变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p>
“不，我要报复他们。”麦克尼尔握紧了拳头，他背对着伯顿，不让伯顿看到自己的表情，“博尚说得对，我得做些称心如意的事情。彼得，你能办到吗？”</p>
“喂，你怎么能默认我一定会帮你呢？”伯顿大惊小怪地叫嚷着，但他那副无奈的笑容已经再明白不过地向外界展示了他的真实想法，“……你放心吧，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迈克。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机会报复那种人，重活一次可不能再错过了。”</p>
扬·佩特雷斯库离开麦克尼尔的据点时，走得很匆忙，他也没有试图在这里多逗留一阵。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比他当年因形势所迫而面对着成千上百的食尸鬼时更加险恶。时运多艰，他一度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地退休，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p>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更加明智也更加现实的选择：无视这一切。等到他派人把那些尸体接回营地后，再下一道命令去要求手下把尸体全部销毁对他来说并不难，而且那些听话的探员们多半也不会推三阻四。他安分守己，兢兢业业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了三十多年，没必要在快退休的时候自找麻烦。</p>
对，他就该这么做。心事重重的佩特雷斯库一不小心撞在了路过的行人身上，他马上向那人道歉，却惊讶地发现被他撞上的行人是同样满脸惊讶的帕克。</p>
“佩特雷斯库先生，我正要找您呢。”帕克不给佩特雷斯库思考的机会，用连珠炮式的汇报封住了佩特雷斯库的嘴，“是这样的，我们最近在附近调查食尸鬼据点时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而且我并不认为那些食尸鬼会故意向我们说谎……”</p>
“先回营地再说。”佩特雷斯库指了指停在土路边的车子，“这里不安全。”</p>
越想越怕的佩特雷斯库决定先利用他的个人关系打听一下，他首先联系了因形势所迫而和罗马尼亚相关部门合作的岛田真司。料想一个从日本来的GFG研究人员绝对没理由和法国派驻的食尸鬼搜查官有什么私交的佩特雷斯库根本不可能考虑到双方之间存在一种他无法想象的紧密联系，因而当他从岛田真司口中得知了更离谱的说法后，恐惧和失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p>
“这……这是真的吗？”老探长哆嗦着，拿住卫星电话的手微微颤抖。</p>
“我在美国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岛田真司让身边的舒勒小声些，免得佩特雷斯库听出些什么。他们两人站在一座刚刚完工的【食尸鬼雷达】旁，这套设备明天就将通过秘密渠道运往北方，成为筛查食尸鬼的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听起来很荒谬，可……我是个做学术的人，要对自己的学术信誉负责的。”</p>
埃贡·舒勒翻了翻白眼，似乎是对岛田真司盗用了他的常用语而感到不满。</p>
“那……好吧。”佩特雷斯库沉默了好一阵，“请您牢记自己说过的话。以后我有其他疑问会马上联系您。”</p>
康斯坦丁·杰莱里听说佩特雷斯库已经返回营地，便来到帐篷里找他，却发现老探长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像雕像一样保持着固定的姿势。</p>
“佩特雷斯库先生，发生什么事了？”不明所以的杰莱里好奇地问道。</p>
“啊，没什么，【所罗门纳】向我报告说我们分配给食尸鬼的物资不足，以至于有些食尸鬼被迫去抢劫了。”他板着脸，样子很是严肃，“从描述上听起来，似乎是我方的后勤人员故意克扣了物资……此事若是我方失信在先，我们先得稳住他们才行。”</p>
“什么？”杰莱里勃然大怒，“怪不得连我们自己的物资都没法及时发放……您别着急，我马上就去找他们。”</p>
望着杰莱里气冲冲地闯出帐篷的背影，佩特雷斯库捏了一把汗，抓紧了手里的卫星电话。他已经下定决心，将杰莱里排除在外，但这一次不是为了让这个憨厚老实的业界晚辈兼上司少惹麻烦，而是为了保护对方。</p>
旧时代的一切，必须伴随着旧时代本身被埋葬。</p>
“唉，早知如此就该提前退休的。”他懊恼地挠着日渐稀疏的头发。</p>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