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尼尔望着蹲在壕沟和沙袋后方的士兵们,心里不住地打鼓。</p>
“我们都得听天由命了。在这个距离上,即便咱们现在转身逃跑,也会马上被他们击毙。”奥利维拉中校叹了一口气,“不该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运气上,不然就会跟我一样没法从你们手里拿到任何补给。”</p>
“怎么,您现在还记着这件事吗?”麦克尼尔不由得感到好笑,他不会因此而感到半分自责,“没有就是没有,说什么漂亮话也没有,诅咒也没用。即便您现在向我们发出同样的请求,我也只会对您说,我们什么都拿不出来。”</p>
“也对。”奥利维拉中校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麦克尼尔的说法,“谁让我们本来就更弱呢。”</p>
众人站在阵地前等了很久都不见有人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从他们的心底浮现。麦克尼尔一声不吭地打了几个手势,让其他骑兵摆好阵型。只要情况有变,他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并把消息及时地告知卡尔多苏上校,至少要让上校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如果他们实在没法逃走,拼着最后力气打出一发信号弹也足以让附近的第四骑兵团马上动身逃离。</p>
满头大汗的麦克尼尔信马由缰地朝着这些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士兵驻守的阵地靠近,装作到附近看风景。从腹部蔓延开的空虚感一刻比一刻沉重,眼前的人影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振作精神,又驾着战马向前走了两步,那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却不愿意前进了。在心里把这匹战马骂得狗血淋头后,麦克尼尔无奈地跳下来,比以往更明显的下坠感让他的头脑暂时清醒了一阵。</p>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喧闹声。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的麦克尼尔看到几名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的军官向着他们走来,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身影让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花了半分钟时间克服饥饿带来的眩晕后,他一瘸一拐地迎上那些人,和奥利维拉中校一同问候这些仍然愿意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忠诚战友。</p>
“好久不见了,博尚。”趁着奥利维拉中校和几名军官商谈的机会,麦克尼尔把博尚拉到了一旁,“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要不是情况实在恶劣,我本来是打算到圣保罗去营救你的。”</p>
“这怪不得你。我这一辈子都没碰上过总司令带头投降这种蹊跷的事情,想必你也没遇见过。”博尚脱下夹克衫,他那消瘦的脸庞和他在上一个平行世界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早知道要被饿瘦成这样,也许他会选择把自己吃成真正意义上的胖子,这样算来也不亏。“我还算走运……带着一部分人逃了出来,在这里落脚。别找岛田了,那家伙……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想离开。我看他有投敌的倾向。”</p>
连麦克尼尔自己都为他听到这消息时的平静而惊讶,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不管他,他有他的人生。咱们都是把打仗杀人当职业的,没法体会到像他这样的科学家在想什么。博尚,米纳斯吉拉斯的情况怎么样?圣保罗以如此不光彩的形式战败了,这肯定会给米纳斯吉拉斯带来很大的打击。”</p>
博尚也不了解米纳斯吉拉斯的情况,他对麦克尼尔解释说,这些从圣保罗逃出的公共安全部队士兵一直在想办法避免和附近的联邦军或已经叛变的原【友军】接触。对此有些不满的麦克尼尔立刻训斥了博尚几句,把博尚弄得十分尴尬。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焦灼时,麦克尼尔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他把博尚晾在一边,赶去找到了奥利维拉中校,请求马上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卡尔多苏上校——有博尚在,这里的士兵应该还是可靠的。</p>
听说第四骑兵团要来光顾,阵地上的几名军官脸色大变。但是,他们已经没法反悔了,因为卡尔多苏上校行动的速度比他们预想中的更快。奥利维拉中校成功地用冗长的谈话拖住了这几名军官,直到卡尔多苏上校的骑兵部队抵达未知。饥饿的士兵们如豺狼虎豹一般扑向了阵地,开始争抢同样所剩无几的食物。还保持着几分体面的卡尔多苏上校走到同僚们面前,说了几句鼓励他们的话,同时密切地关注着手下士兵们的状态。直到大部分士兵结束了这顿来之不易的饕餮盛宴后,卡尔多苏上校才决定前去就餐。</p>
事实上,麦克尼尔先前的估计过于乐观了。即便是抵抗意志最坚定的部队也无法在缺乏补给的情况下(这对于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的大部分作战单位来说是常态)仅凭意志继续战斗,联邦军甚至不必专门出兵对付这些不服从指挥的部队,光是补给消耗殆尽就足以让他们回心转意了。如果部分指挥官仍然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坚持战斗,他们所能维持部队战斗力的方式无非是劫掠附近的平民以获得资源,而此举只会把圣保罗州的平民推向整合运动。不如说,整合运动正盼着起义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兼职充当劫匪呢。</p>
为此,在重聚后的短暂欢乐时光结束后,卡尔多苏上校又把军官们召集起来开会,强调要马上和主力部队会合;如果实在没法和第二步兵师取得联系,届时他们也要自行突围到圣保罗州北部边境地带并伺机前往米纳斯吉拉斯。</p>
已经彻底成了陆军的博尚不得不向麦克尼尔等人坦白了自己的处境:从圣保罗突围后,他和同伴们决定将无法再度起飞的航空炮艇炸毁以免便宜了敌人。现在,这些没法参与陆战的飞行员们一跃成为了最大的累赘,除非第四骑兵团能很快地搞到下一艘航空炮艇。</p>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我几乎看不到什么取胜的希望。”回到装甲车里的博尚对躺在旁边休息的帕克说道,“战略上的失败太多了,以至于我们在战术上的任何胜利——假如到目前为止的战绩里面真的还有胜利的话——都不值一提。”</p>
“但我们还是必须坚持战斗下去。即便我们失败了,只要敌人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被严重地消耗,他们就没有能力制造新的灾难。就算有,灾难也只会局限于一国而非蔓延到全世界。”帕克乐观地表示,他们所做的一切并非徒劳无功,“你经历过更加漫长血腥的战争,博尚。这个时候提胜败,为时过早。”</p>
博尚看了帕克一眼,没再说话。他固然不是乐观主义者,但同样算不得悲观主义者,刚才那番话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说出的,而非简单地用来刺激麦克尼尔或他人情绪的气话。现状是,几个月之前起义的三州起义军之中,已经有两州战败,而且败得无比耻辱:南里奥格兰德军在其总体实力已经居于三州起义军第一名的情况下突然倒戈,给了圣保罗起义军致命一击;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在起义军即将突破圣保罗包围圈时莫名其妙地投降并转而攻击起义军,把本就内外交困的起义军推到了绝境。</p>
排除和护宪军并不属于同一体系的北方共和军,仍在坚持战斗的就只剩下了米纳斯吉拉斯起义军。从理论上来讲,失去了圣保罗起义军这个最大竞争对手的米纳斯吉拉斯起义军如果能够奇迹般地战胜联邦军,它将毫无疑问地在战后的巴西巩固其地位,因而米纳斯吉拉斯起义军是断然没有投降的道理的。最先投降的南里奥格兰德或许能够保住自己的州军,第二个投降的圣保罗或许也能勉强逃过清算,最后见势不妙才投降的米纳斯吉拉斯恐怕什么都捞不到。</p>
不过……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了,以至于博尚也吃不准米纳斯吉拉斯的态度。他预判别人的做法,需要堆积如山的理由;别人一时想不开做了绝对违反理性决策规则的事,却不需要任何理由。</p>
“喂,帕克!”伯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这里有些好吃的,要不要来尝尝?”</p>
帕克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装甲车,这狭窄又黑暗的铁盒子里只剩下没了飞行器的博尚了。</p>
“这才是人生啊。”法兰西绅士叹了一口气,把头盔盖在脸上,不一会就陷入了梦乡。</p>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