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和汽船成为主要交通工具也有一百五十年以上了,这比它们在我们的世界里完全实用化的时间要早得多。”提着行李的舒勒带着一顶滑稽的礼帽,那又高又黑的帽子简直是专门为了遮住他的光头而存在的,“我是主张在做研究的时候保持严肃,平时就没必要了。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该放松一下……也免得以后你见到整合运动成员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p>
“我很好,不必再担心了。”岛田真司笑着,那稍显瘦弱的脸上绽放着的儒雅随和的笑容让附近的卫兵只当是这个有着东亚人面孔的家伙遇上了什么喜事,“生活在一个两度战败的【帝国】是怎样的感受,你是体会不到的。平行世界的德国倒是有过那样的遭遇。”</p>
“但我其实是瑞士人。”舒勒唐突地展现出了他那可怜的幽默感。</p>
两人提着行李上了货车,辛特拉紧随其后,其余卫兵们各就各位。要乘着这列货车返回里约热内卢的人当中,有一些整合运动干部,也有几名军官和当地的文官、律师,他们都要去里约热内卢响应新的命令并在追寻理想生活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这一小步,起义军终究没能走完,而舒勒也不清楚麦克尼尔能够走出多远。</p>
装甲列车上的某些装甲已经被拆掉了,这样一来里面的贵客们就可以欣赏着外面的风景而不必担心前往里约热内卢的旅程枯燥无味。岛田真司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并让舒勒坐在他对面。他确实需要认真地放松一阵,身体和心灵上都是。童年时的回忆又涌上了心头,祖国在侵略战争中战败后成千上万沿街乞讨的流民和四处为非作歹的黑帮几乎就是唯一的底色,兴许还有那些挂着勋章和伤疤回来撒泼打滚的【英雄】们消费着亲人和邻居的信任走向灭亡时的滑稽剧,而那时像长间晋三和天西贤治这样的家伙——尊贵的华族和富有的财阀——仍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那些人从来不懂什么叫饥饿。</p>
其实现在的岛田真司也快忘掉饥饿的感觉了。</p>
火车沿着铁轨向前行驶着,速度越来越快,两侧的房屋和街道风驰电掣地从他的视野里掠过,很快被甩在了身后。出了圣保罗,外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沉睡在群山怀抱之中的巴西东南地区诸地就是在这大自然赐予的天然屏障下顽强地抵挡着联邦军的进攻,直到他们那无能的领袖带头投降为止。整合运动幸运地拥有坚定顽强的领袖们,岛田真司想着,意志在任何时代都不能被忽略。</p>
他喝了一口水,打算继续看些文件,却发现舒勒的脸色有些怪异。后知后觉的岛田真司僵硬地转过脖子,正看到那个和长间晋三长得一模一样的【宇治孝康】坐在他身旁看报纸。</p>
“こんにちは。”他尴尬地和对方打了招呼,换了日语和对方交谈,“我还以为您可以飞回里约热内卢。”</p>
“使用这个世界的【魔法】瞬间移动并不难,可我更愿意多接触同样被那个不祥的灾星所选中的人。”宇治孝康有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留着络腮胡子,头发有些卷曲,连说话的姿态都和岛田真司记忆里的长间晋三相差无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自己的天下戏耍得崩盘的。”</p>
“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您拥有过所谓的【天下】一样。”岛田真司没给舒勒什么反应时间,他还不是很愿意让舒勒介入两个日本人(尽管来自不同的平行世界)的谈话,“我所辅佐的皇帝以征服半个世界并建立新文明为目标发起两次战争,两次都失败了,而他自己也丢掉了性命,皇统则在他的孙辈彻底断绝。如他那般父子两代人兼具智慧和意志的出众者,尚且做不到反抗某些人口中的大趋势,您又能做些什么呢?”</p>
埃贡·舒勒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两个日本人,又把脑袋探到两排座椅中间的过道里观察了一下其他乘客的反应。好像没人在乎这两个日本人的谈话,又或者这辆车子上没人能听得懂日语。多学点外语总是有好处的,真不知道那个不想学葡萄牙语的斯塔弗罗斯现在的处境如何了。</p>
“【现人神】也不过就是肉体凡胎,迟早要死的,就算死后被尊崇为神佛也并不能掩盖他们像蝼蚁一样死去的事实。”宇治孝康眯着眼睛,言语中颇有些轻蔑之意,“我行走于世,有着无数的身份,其中一个碰巧叫做【丰臣秀吉】。所以,我自觉有资格谈论这一切。”</p>
“先等等。”舒勒卷起手中的报纸,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他在其中一个平行世界给麦克尼尔开发各种义体插件的时候也学了些外语,方才面前两人所说的一切都落入了他的耳中,“岛田,他刚才说他曾经是谁来着?”</p>
“丰臣秀吉,一个著名的……首相,长得有点像猴子。”岛田真司瞧了宇治孝康一眼,心想这家伙的相貌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史书记载里的丰臣秀吉,“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反正你又不认识他。”</p>
这似乎有些反常。李林应该不会给他们安排重复的【主题】。自称为弗拉德三世且同样对他们抱有一定善意的马蒂亚斯·贝尔蒙多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著名历史人物】,那么连续安排两个有着相似特征的对手显然不利于隐约怀揣着某种恶趣味关注着他们的李林建立更多的考验,那会让隐约有着某种敏锐直觉的伯顿更快地找出其中的规律。</p>
严格来说,除了弗拉基米尔·马卡洛夫和阿尔伯特·威斯克真正同他们敌对之外,薄红、马蒂亚斯·贝尔蒙多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路人。舒勒不能确定这个正和岛田真司谈笑风生的日本人究竟是敌是友,他愿意保持着小心谨慎直到合适的摊牌时机来临。</p>
“在我看来,我们之间的共识是多于分歧的,而且您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我们在乎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可以进行一次愉快的合作。”岛田真司见对方的态度十分嚣张,索性放低了姿态,他期待着某种仁慈的忽视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机会,“李林或许在引诱我们自相残杀,而我觉得这完全没必要。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而且唯一会让我们再度彻底归于虚无的也只有另一次意外。因此,我诚恳地提出我们双方之间签订一个互不侵犯条约。”</p>
“你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岛田。”宇治孝康轻轻地笑了两声,不加掩饰的恶意写在他的脸上,那是岛田真司在许多日军高级将领的面孔上见识过的,“我说不在乎,意思是……全都不在乎。你们能让我高兴起来,我也不介意卖给你们一个人情;要是我哪一天看你们不顺眼了,让你们消失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听说你们已经在李林的考验下坚持了很多次冒险,然而你们的失败也只会让他感叹【仅此而已】罢了。”</p>
“我理解,因为我和类似的人共事过多年。”岛田真司马上举手投降,同时用眼神暗示舒勒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两人当中,舒勒堪称手无缚鸡之力,而有着一身健硕肌肉的岛田真司由于遭受了许多磨难而变得比以往虚弱了很多,莫说宇治孝康是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某种妖魔鬼怪,就算这长得和长间晋三一模一样的家伙只是个普通士兵,舒勒和岛田真司也只能束手就擒。</p>
戴着眼镜的日本学者喝着火车上的侍者准备的茶水,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充斥着他的内心。那位追随皇帝戎马一生的元帅陆军大将长间晋三伯爵,是原本身为平民的岛田真司一辈子都要仰望的雕像,即便岛田真司成为了日军超能力突击队的幕后负责人和心灵科技的总工程师也一样。谁能想得到他会和一个简直和长间晋三一模一样的人(这一点也存疑)坐在同一列火车上喝茶呢?至少20世纪30年代的长间晋三不会瞧得上像他这样的平民同龄人。</p>
列车从圣保罗出发时,终点站里约热内卢风平浪静,这座在整合运动的治理下越发变得生机勃勃的城市里很少有人在乎那些远涉重洋而来的外国友人们的动向。外国人,尤其是那些欧洲人,只会给美洲人的美洲带来麻烦而已。</p>
不过,不定期地对附近火车站实施封锁的公告还是引起了赶去银行的卡萨德的关注。他停下脚步,仔细地看了一眼告示,又买了一份路边的报纸,不由得陷入了思考。过了半晌,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快步沿着来时的路跑回自己的住处,一路上还撞翻了几个路过的市民。</p>
“不会错的,一定是他们。”他自言自语着,“虽然只能判断有德国人顾问搭着同一列火车返回……先赌一把再说。”</p>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