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娱乐，不是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是故作清高的狩猎。只有真正身处空旷又令人窒息的战场中，伊坦贝男爵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名誉布里塔尼亚人士兵们每天都在接触而他永远要逃开的东西。天国和地狱尚且要将天使和恶魔划分成不同档次，人间自然也该有相应的规矩，有些工作就该由相应的群体来做，可谁也说不准自己的命运会在何时同另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产生奇妙的交集。从长方形驾驶舱上探出的半圆形集成火控雷达等设备于一体的探测装置对应的信号灯闪烁个不停，显示屏幕上那代表着麦克尼尔的光点也越来越远。处于被联邦军拦截的恐慌中的伊坦贝男爵终于向求生欲屈服了，他甚至开始安慰自己，有如此本事的麦克尼尔本该也是贵族之一。</p>
“亚当斯……亚当斯！”伊坦贝男爵急了，他连忙呼叫麦克尼尔，请这位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卓越驾驶技术的联合学员团教官放慢脚步，“我们是不是该……该停下来？这已经是敌人的战线后方了。”</p>
“哦？”麦克尼尔的鼻音又变重了，经无线电传输后的声音更加模糊不清，以至于伊坦贝男爵根本听不出对方的态度，“那么，请您在附近等候，我很快就回来。”</p>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就算你找到了人，也没法把他们救回去啊。”伊坦贝男爵灵机一动，他想到了那些还在路上的侍从们，便以此为由劝说麦克尼尔停止前进、等其他人回来了再说，“对，我们现在应该去帮他们打通道路，不然他们是没法返回的。”</p>
麦克尼尔没有回答，只是告诉伊坦贝男爵记得接收最新的求援信号。惨叫声马上塞满了两个人的耳膜，另一头似乎正在被联邦军拖出驾驶舱的那名驾驶员哭天喊地求着麦克尼尔和伊坦贝男爵尽快前来营救，然而他的呼救注定得不到回答了。紧接着又传来了更凄惨的嚎叫声，其间还夹杂着联邦军士兵们用各种不同方言的叫骂。</p>
“布国鬼子，我*你祖宗！”这是通讯结束前联邦军士兵们送上的最后问候。</p>
“您确定要停下吗？”麦克尼尔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弥漫在两人间的尴尬的寂静。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基本掌握了KnightMare机甲的驾驶要领，唯一的问题是这机甲的减震性能堪忧，做剧烈动作时驾驶员本人也会受到严重冲击，有时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直接甩出驾驶舱。“犹豫就意味着，我们的同胞将继续受到敌人惨无人道的对待，阁下。”</p>
“我……我知道了！那就继续前进，至少不能让敌军有机会靠近他们。”</p>
“遵命。”</p>
联邦军和南庭军都注意到了仍然有KnightMare机甲迅速接近前线，他们起先以为这支部队仍然是来突袭的，但联邦军士兵随即报告称敌军似乎只打算去营救被困的机甲驾驶员并回收机甲。已经从起先的震惊中逐渐恢复过来的联邦军自然没有放任敌人得手的理由，负责各防区的指挥官很快下令对试图营救驾驶员和回收装备的帝国军进行阻击，同时又命令一部分预备部队出动去活捉驾驶员并抢夺机甲残骸。最近南庭军的种种反常举动已经足以证明帝国军在上次的突袭中捕获了南庭军的新型战机，那么现在联邦军自然有理由探知帝国军的新秘密。</p>
但麦克尼尔早就料定联邦军一定会尝试着借助这个机会夺取战场上的机甲残骸，而残骸自然比不过完好无损的机甲。因此，他不仅没有直接带领伊坦贝男爵继续前去营救其他驾驶员，反而带着对方在附近的森林里和联邦军捉迷藏，只求先把联邦军晃个不知所措。凭借着机动性加上一点点几十年来的戎马生涯形成的直觉，他每次都能在联邦军的追击到来前远离危险地带，只是苦了驾驶技术平平无奇还要拼命追赶他的伊坦贝男爵。自然，伊坦贝男爵也没有时间去询问刚才说着要避免联邦军伤害驾驶员的麦克尼尔为何至今仍未对联邦军开火过。</p>
每隔一段时间，麦克尼尔都要突然朝空中开一炮，并向伊坦贝男爵解释说这是为了吸引敌军注意力。</p>
“从敌军目前的动向来看，他们打算把还幸存的驾驶员当做诱饵。好消息是，在我们靠近之前，他们是不会消灭诱饵的。”不想在战斗过程中替布里塔尼亚帝国朝联邦军和南庭军开火的麦克尼尔把他逃避战斗的行为解释为担心联邦军痛下杀手，“暂且还不能和他们交战，要先把埋伏的敌人引开。”</p>
“好，等后面的人来会合之后，我们再一起行动。”伊坦贝男爵松了一口气，“这次多亏你了，亚当斯。”</p>
结束通讯后，坐在只有电子设备发出的微弱光线中的麦克尼尔揉了揉眼睛，露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得到的笑容。</p>
也许还有第二个【人】能看得到，那就是一直纠缠着他的段英雄。</p>
“要趁着现在杀了他吗？”麦克尼尔下决心要铲除伊坦贝男爵时，很快就把这决定告诉了绝对不会泄密甚至还能帮着出主意的段英雄，“……亏你真的能完全孤立他。像他这样的贵族，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的。”</p>
“一般来说，不会。遗憾的是，我了解他全部的人生，了解他的每一个决定，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背后的念头。所以，他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秘密。”麦克尼尔冷笑着，突然又有些伤感。他不该这样的，这是尤里·纳尔莫诺夫的手段，是亚历山大·莫瑟的手段，如果他过于依赖这种力量，有朝一日他将和他最厌恶的敌人一样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查尔斯皇帝正在着手削减没有实权的贵族的爵位，除了北美东海岸地区那些当年有能力将皇室驱逐到潘德拉贡的家伙们之外，剩下的人……哪怕是名门，都自身难保。这位伊坦贝男爵阁下如果不能尽快立下足够保住爵位的功劳或是攀附上更尊贵的人物，很可能在有生之年沦为平民……为了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他是可以冒生命危险的。”</p>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段英雄想到这里，忽然来了主意，“等等，如果你要在布国内部和布里塔尼亚帝国为敌，不妨培养些自己的亲信……”</p>
“没有必要，我必须找机会离开这鬼地方。先前我为他们办事，已经错杀了你；再继续下去，不知道还要为他们杀多少人。”麦克尼尔停顿了片刻，他又回忆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为自由之敌效力，是最大的罪行。一日作恶，终生都是罪人，哪怕用当间谍这种借口也不行。”</p>
尽管麦克尼尔的反应相当迅速，而且又利用地形不断地甩开联邦军的追兵，他终究还处在联邦军控制区，可供他和伊坦贝男爵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持续不断的火力覆盖和追击部队近在咫尺。伊坦贝男爵当然也发现了这点，他主张让麦克尼尔寻找突破口，自己再跟进。</p>
“好，请您在这里等候。”麦克尼尔欣然领命，“我很快就回来，还请您不要随便乱走。”</p>
从驾驶舱里望着麦克尼尔的KnightMare机甲远去的背影，伊坦贝男爵开始为自己能拥有得力的手下和合作伙伴而暗自庆幸。是的，他着实是幸运儿，能够在如此重要的测试行动中占据一席之地，又幸运地找到了一位胜过他所接触过的所有测试驾驶员的天才。倘若能把此人拉拢到麾下，即便对帝国军整体的作用微乎其微，凭此胜过其余热爱炫耀武艺的贵族倒是足够了。不，哪怕是那些同样以武艺而自豪的圆桌骑士，也不见得——</p>
那是什么？</p>
炮火一瞬间完全淹没了伊坦贝男爵和他的KnightMare机甲，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所在之处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联邦军重点打击目标的乔治·菲茨罗伊就此在炮弹和火箭彈的爆炸中灰飞烟灭。</p>
“就算无法破解通讯内容，只要我们和被困驾驶员持续沟通，联邦军就仍然能一直通过监听通讯来测算我们的位置。偶尔发几个信号再让他们的追击部队产生错觉，到时候再加快速度逃离即将被炮击的区域——这东西的潜力还没压榨干净呢，不知道是机械结构有问题还是动力本身不足。”已经远远地逃开的麦克尼尔仍然板着脸，他还要考虑怎么逃离包围圈而不是被联邦军歼灭。看在上帝的面子上，现在举手投降也没用，联邦军照杀不误。“……不过，那个满口【平民、贱民、畜生】的蠢货只会以为每次能恰好逃离火力覆盖区域只是由于自己运气好吧。只要他敢停下来，死的就会是他了。”</p>
“我以为你会亲自执行他的死刑。”段英雄哭笑不得。</p>
“这种人不配让我亲自动手。”</p>
“那么接下来要消灭所有幸存的其他驾驶员吗？”</p>
“也不行。伊坦贝男爵死后就不再有人被成功救出，那么帝国军会怀疑我的。”麦克尼尔说到这里，笑容变得越发狰狞，“哎，要公平些，那就把他们的命运交给上帝好了。按照顺序来，杀死排在单数的，救出排在双数的。”</p>
TB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