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前世残存的记忆,默默为窦太后做过一套眼保健操,明显感觉到窦太后情绪平稳了些,刘胜才回到窦太后身旁;
坐下身,刘胜却也没闲下来,顺势从榻上滑下去,跪坐在榻前,轻轻替祖母捶起了腿。
如此乖巧恭顺的模样,又确确实实没有开口说出哪怕一句话,窦太后终是再狠心,自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太硬的话了。
怜爱的伸出手,在刘胜的脑袋上摸了摸,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见刘胜仍自顾自低着头,默默为自己捶着腿,窦太后才将手从刘胜头上收回,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皇帝,是怎么逼迫小九的?”
轻声一问,惹得刘胜悄悄抬起头,却见窦太后望向刘胜的目光中,竟已带上了满满的洞悉之色。
“打自儿时起,小九,就是皇帝的子嗣中,最不听皇帝话的那一个”
“先帝在时,便是在我的椒房殿,小九也没少挨板子。”
“——要不是皇帝威逼,小九,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到长乐宫里来的······”
听着窦太后低沉哀婉的语调,以及面上挂着的那抹浅笑,刘胜稍呆愣片刻,便也只得苦笑着低下头。
一边继续为窦太后捶着腿,嘴上一边不忘羊装随意的说道:“还能是什么?”
“除了一句‘不听话就封去长沙做王’,父皇那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半带刻意,半带真心地一声都囔,却惹得窦太后面色一沉,羊怒着伸出手,在刘胜头上轻轻一拍。
“咨!那是你父皇!”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
感受到头顶上传来的凉风,刘胜自是下意识一缩脖子,待那巴掌轻轻落在头顶上,又执拗的都着嘴,继续捶打起窦太后的退。
“孙儿,还是父皇的亲儿子呢······”
“哪有人,这么害自己的儿子的······”
听出刘胜话里的郁闷,窦太后也不由稍一怔;
思虑片刻,终还是俯下身,将刘胜拉回榻上,在身边坐了下来。
“小九要记住;”
“无论做了什么,皇帝,都是小九的父亲!”
“做儿子的,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更不该在背后,说自己父亲的不是。”
“——若不然,就是不孝!”
“不孝,就说明这个人无论再聪明、再有才华,也只是一个长着人皮,却没长人心的禽兽!”
“难道小九,就想做一个这样的禽兽?”
“想做一个无君无父、不孝父母双亲的禽兽?”
听闻窦太后此问,再想到天子启交代自己的‘任务’,刘胜也不由稍安下心来;
但稍一品味窦太后这番话,刘胜的心中,也莫名生出一股恼怒。
——哪有当爹的,这么屡次三番的坑儿子的?
在旁人面前,刘胜自然不敢说天子启的坏话;
但当着祖母窦氏的面,刘胜还是想借这个机会,把心里的郁闷都宣泄出来。
如是想着,刘胜便略有些郁闷的侧过头,面容之上,更是涌现出一抹毫不虚伪的由衷恼怒。
“孙儿没想做禽兽;”
“也不想做无君无父、不孝顺父母双亲的人;”
“但父皇让孙儿来劝皇祖母,实在是让孙儿感到很奇怪······”
嘴上说着,刘胜面上也不忘苦恼的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父皇叫孙儿做什么事,孙儿作为子嗣,断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但孙儿听了父皇的话,到这长乐宫来,却又惹得皇祖母不高兴了······”
“这就等于是说:因为孙儿听了父皇的话,来了这长乐宫,才惹得皇祖母不高兴;”
“这,便是孙儿不孝顺皇祖母。”
“若是孝顺皇祖母,那孙儿就不该到这长乐宫来;”
“可不来,那就是不听父皇的话、便是不孝顺父皇······”
看着刘胜坐在自己身边,都都囔囔着发起了牢骚,窦太后望向刘胜的目光,却是愈发柔和了起来。
“好孩子······”
“好孩子·········”
温笑着伸出手,在刘胜头上轻轻爱抚着,待刘胜也不甘的停止了喋喋不休,窦太后便轻轻一用力,让刘胜侧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将手轻轻放在刘胜的头上,下意识抚摸着,窦太后涣散无焦的目光,也悄然撒向了不远处的殿门外。
就这样呆愣愣做了好久,窦太后那低沉哀婉的语调,才再次传入刘胜耳中。
“小九是不是也觉得,梁王做了储君,就容不下你们兄弟几个了?”
“就连我,都没办法从梁王、从亲儿子手中,保下你们兄弟几人的性命吗······”
似是问刘胜,又像是问自己的两声轻喃,却只惹得刘胜轻轻摇了摇头,乖乖侧躺在窦太后的腿上,蜷缩成胎儿状,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孙儿不知道;”
“打自母妃生下孙儿,梁王叔便没来过几次长安;”
“即便是来了,也根本没和孙儿独处过,孙儿只能在宫宴上,远远看梁王叔一眼。”
“也就是这一次,梁王叔来长安,皇祖母设大傩宫宴,孙儿又刚好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
“这才让孙儿借着邀酒的机会,走上前去,看清了梁王叔长什么样。”
“在过去,孙儿连梁王叔的样子,都没怎么看清楚过······”
听闻刘胜此言,窦太后面色只陡然一滞,眉宇间,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诧异!
——亲叔侄,居然连彼此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过?
但在短暂的回忆之后,饶是窦太后仍不愿相信,也终是只得缓缓点下头,唉声叹气间,认可了刘胜的这个说法。
梁王刘武,是先帝刘恒三个儿子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想当年,年仅二十三岁的先帝,从代国来到长安入继大统,不到一年之后,又将年仅九岁的长子刘启,册封为了太子储君;
而在那一天;
在年仅九岁的皇长子刘启,获立为储君太子的那一天,已故薄太后所居住的长乐宫,还送出了另外四道敕封诏书。
——立婕妤窦氏讳漪房,入主中宫椒房,居皇后位;
——封皇长女刘嫖为长公主,封邑馆陶;
——皇次子刘参为太原王;
——皇三子刘武为代王。
而当时,获封为代王的刘武,才刚年满六岁······
后来,刘武从代王变成了淮阳王,又从淮阳王变成了梁王;
等刘武做了梁王时,已经年满十七,而如今的皇九子刘胜,当时却还没出生······
现如今,梁王刘武已经年过三十,皇九子刘胜,却也才十二岁。
而在过去这些年,尤其是刘胜过了五、六岁,到了记事的年纪的这些年,梁王刘武来长安的次数,确实是屈指可数。
原因很简单;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是宗亲诸侯每三年,朝见长安一次;
除了这每三年一次的朝见,除非天子特招,诸侯王便绝不能踏出国土半步,更不能无诏入关中。
不如令,视作谋反!
而在刘武成为梁王之后,先帝自然只是按照规定,每三年允许刘武来一趟长安;
也就是近两年,先帝驾崩,天子启继承了皇位,这才让刘武得以入朝。
——若是按照规矩,距离梁王刘武入朝,本还有一年多时间······
“是啊······”
“说是叔侄,却大都没怎么见过面,就更不用说,能有什么深厚的情谊了······”
想到这里,窦太后的心中,也逐渐产生了些许动摇。
窦太后当然明白:刘胜这一句无意的‘孙儿和梁王叔不咋熟’,只是想表达刘胜不确定刘武秉性,无法为窦太后的提问给出答桉。
但正是这一句不算答复的答复,却让窦太后生出了一丝‘要不,再见见皇帝’的念头。
“且看看皇帝,是怎么说的吧······”
心中这样想着,窦太后的面容之上,却依旧没有急于表现出服软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