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火播洛阳’的消息传达长安,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天子刘启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未央宫宣室正殿。
看着久违的天子启,终于出现在了那方御榻前,应召入宫的公卿百官,却并没有感觉到心安。
因为跟随天子启一起出现的,还有汉室如今拥有的整个观星‘团队’,以及短时间内,能找来的所有‘天文学家’······
“天降陨石,落在了洛阳宫东宫,烧毁了宫墙、宫室!”
待与会众人来齐,天子启只阴沉着脸,从御榻上缓缓起身。
“早先,天象屡屡出现异常,朕还以为,是朕有什么过失,才导致上苍以异常的天象告戒朕;”
“但在朕沐浴更衣,到太庙斋戒、自省之后,异常的天象,却依旧接二连三的出现。”
“——现如今,更是出现了洛阳宫这场灾难!”
朗声道出开场白,天子启那满是忧虑的目光,便撒向了殿侧的‘天文学家’们。
“诸位,都是对《易》有研究,对星辰、天象有见解的学者;”
“还请诸位告诉朕:这异常的天象,究竟象征着什么?”
“——上苍,究竟想借这些异常的天象,尤其是洛阳东宫的这场灾难,告诉朕什么道理???”
随着天子启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硕大的宣室殿内响起,那数十名‘天文学家’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能从彼此的面容之上,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齐齐对天子启一拱手。
待天子启沉着脸稍点下头,众人才围聚在一起,彼此交换起了意见。
过了许久,终由其中一位老者走上前,对上首的天子启拱手一拜。
“陛下。”
“按照《周易》的记载,星辰逆行,以及彗星、流星出现,又或是天火降世,分开来看,都各自有大致的解法。”
“但这些现象,先后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一起出现,却是旷古未有的事。”
“臣等,不敢轻易为陛下作出解答······”
朗声道出一语,不等天子启面露不愉,便见那老者又赶忙继续道:“但从这些异象出现的频率,以及方位来看,或许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说着,那老者便侧过头,与身边的同行们眼神交流一番;
待身边的同行们纷纷点下头,那老者才又回过身,对天子启再拜。
“先前,星辰逆行,彗星、流星出现的情况接连发生,或许还不能确定准确的寓意;”
“但洛阳宫这场天火,恐怕,就相对比较明显了。”
“——洛阳宫,是太祖高皇帝继承皇位,建立刘汉国祚的地方;”
“所以,天火降临在洛阳宫,应该寓意着:太祖高皇帝建立的刘汉社稷、国祚,正面临着颠覆的危险!”
“再有,便是这场天火,是降临在洛阳宫的东殿,而非其他方位;”
“这或许能说明:我汉家正在面临的危险,出现在东方······”
老者此言一出,殿内朝臣百官纷纷侧过身,和身旁的人交谈了起来。
片刻之后,待那老者退去,御阶另一侧的观星官当中,也走出一道身着青蓝色朝服,眉宇间尽是沧桑的老迈身影。
“陛下。”
“臣等也认为,洛阳宫的天火,寓意着太祖高皇帝建立的社稷,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威胁;”
“而且这场威胁,正是出现在我汉家的东方!”
“还有一点,是臣所能大致感悟到的。”
“——现如今,我汉家的宗亲诸侯,有北方的燕、代、赵,东方的齐、楚、吴,中原的梁、淮阳,南方的淮南,以及从齐国、淮南国分裂出的一些小国,如胶西、胶东等国。”
“这些诸侯国加在一起,总共有足足十五家。”
“而这十五家宗亲诸侯当中,唯有一人,是太祖高皇帝亲自敕封,且至今存活于人世。”
“并且这个人的封国,也恰恰位于我汉家的东方······”
此言一出,殿内的交谈声只悄然一止,转瞬间,便安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而在御阶之上,天子启只若有所思的坐回了御榻之上,低头沉思了许久。
最终,天子启还是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开口禀奏的老星官。
“卿的意思是······”
“——吴王刘鼻?”
天子启沉声一问,那老星官却并没有开口作答;
只默然对天子启拱手一拜,便顺势倒行着,回到了自己先前站的位置。
也是直到这时,天子启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观星官,只负责轮流观察天象、星辰的变化,原则上,是不对朝政发表看法的。
但那老星官先前的话语,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太祖高皇帝刘邦,先是在开国之初,分封了数家异姓诸侯,而后又将异姓诸侯次序取缔,改以宗亲诸侯治理关东。
而在当时,刘邦分封的宗亲诸侯,和如今的宗亲诸侯,却早就不是同一茬儿了。
——刘邦分封的燕王,是自己的第八子,因吕太后迫害,而死去多年的燕灵王刘建;
刘邦分封的赵王,更是青史有名的悲剧主角:太祖刘邦皇三子,赵隐王刘如意。
至于代王,那就更不用说了——正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
燕、代、赵如此,其他的各国,情况也基本类似。
刘邦敕封的梁王,是皇五子刘恢;
后来被吕太后移封为赵王,并自杀殉情,是为:赵恭王。
刘邦敕封的淮南王,则是皇七子刘长;
在先帝之时,因为涉嫌谋反,而被流放巴蜀,于途中活活饿死在了囚车里,是为:淮南厉王。
至于南方的长沙国,就更别提了。
——刘邦敕封的长沙王吴氏一脉,如今都已经绝嗣了!
等如今的天子启,将儿子们外封为王,作为汉室唯一一家异姓诸侯的长沙国,也将正式化为宗亲诸侯。
从今往后,汉室便再也不会有‘异姓诸侯’这一群体的存在。
北方的燕、代、赵,中原的梁国,南方的淮南、长沙皆如此,剩下的,就只有东方的齐、楚、吴了。
这三个诸侯国当中,刘邦最早敕封的齐王,是自己的长子刘肥;
而如今,齐悼惠王刘肥留下的王位,经过刘肥之子哀王刘襄、刘襄之子文王刘则之后,传到了如今的第四代:刘肥第八子,齐王刘将闾。
这是由于太宗皇帝年间,悼惠王刘肥的孙子、哀王刘襄的儿子,也就是齐文王刘则去世时,并没有留下子嗣;
本该因此‘绝嗣国除’的齐国,也被先帝交到了文王刘则的叔叔,齐悼惠王刘肥第八子——刘将闾手中。
至于楚国,刘邦最早封的,是幼弟刘交。
现如今,楚王的王位,也经过楚元王刘交、楚夷王刘郢客,传到了刘交的孙子:刘戊手中。
唯独吴国!
唯独吴王刘鼻,是太祖高皇帝刘邦亲自敕封,并存活至今的第一代吴王!
这样说来······
“陛下!”
正当天子启坐于御榻之上,低头思虑着这一个方向,究竟有多少说服力时,朝臣班列之中,陡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号!
待天子启抬起头,却看见双眼遍布血丝、眼下乌黑发青,面上仍写满疲惫、虚弱的丞相申屠嘉,竟首先站了出来!
而后,便是申屠嘉在朝臣百官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来到殿中央;
侧过身,深吸一口气,再整理一番衣冠,便对天子启缓缓一拱手······
“丞相故安侯申屠嘉,有奏!”
中气十足的一声呼号,惹得殿内朝臣百官,以及御阶两侧的观星官、天文学家们齐齐一侧目!
便是御榻上的天子启,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也隐隐带上了些许疑惑之色。
——这种时候,丞相不方便开口的吧?
当这样一个疑问,出现在殿内每一个人,包括天子启的脑海当中时,申屠嘉望向天子启的目光,却是陡然涌上一抹坚决之色。
“吴王刘鼻,是在太祖高皇帝十一年,因为攻打叛乱的淮南王英布,积累下功劳,才被太祖高皇帝敕封为王!”
“而在当时,臣,正好在场!”
在殿内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道出这样一句令人惊诧的话,便见申屠嘉傲然直起身。
“在封王之前,太祖高皇帝曾说:荆楚之地,民风彪悍,必须由年壮的宗室为王,才能确保安定;”
“但在当时,太祖高皇帝的子嗣,大都还没有年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