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窦太后这才正过身,涣散无焦的目光,只漫无目的的落在了凉亭外,一丛毫不起眼的杂草之间。
“而我的儿子,此刻也正在睢阳,枕戈以待······”
“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既然嫁做刘氏的妇人,就应该对这一天有所准备,对失去儿子、女儿有所准备······”
一番唏嘘感怀之语,也使得凉亭内的氛围,逐渐有些悲壮起来;
再加上程姬时有时无的啜泣声,凉亭周围,便被一股莫名的哀沉、忧愁所占据。
过了许久,待宫人取来博戏所需的‘du具’,窦太后才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向身侧的程姬。
“既然老五出征在外,那程姬,就不要玩这‘博戏’了;”
“若不然,此事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我这瞎眼老婆子,不顾孙儿的安危,也不管程姬对儿子的担忧,强拉着程姬,陪我在宫中作乐······”
窦太后温声一语,却惹得程姬悠然抬起头。
楚楚可怜的望向窦太后,又赶紧用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才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窦太后微微一摇头。
“妾愚笨,母后的教诲,妾并不很明白;”
“但妾想了想,也隐约明白了一些道理。”
“——儿子出征在外,妾作为母亲,如果整日里郁郁寡寡,那出征在外的儿子,只怕也会整日担忧。”
“因为担心母亲而分神,最终在战场上出了差池,那这罪过,妾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所以,妾或许应该让自己高兴一些,好让出征在外的儿子,不需要再因为郁郁寡欢的母亲而分神;”
“专心杀敌之余,也可以保护自己,以免在战场上出现意外?”
略带凄苦,又隐隐有些试探的话语声道出口,只惹得窦太后面上同情之色更甚。
最终,也只是伸出手,在程姬手背又拍了拍,再哀叹一起,却并没有再开口······
就这么呆坐了片刻,窦太后也还是强迫自己,从这莫名低沉的情绪中脱出身来;
强颜欢笑着,招呼起围坐于木桉周围的各位夫人,就要开始今天这场‘博戏’。
“既然是我叫你们来的,那就由我坐庄吧;”
轻声道出一语,没等窦太后伸出手,博戏用的木盅,便被身旁的程姬人拿起,递到了窦太后手边。
见此,一旁的各位夫人们,也是赶忙强打起精神,强迫自己从先前那哀沉的情绪,调整到博戏所应有的欢喜、轻松当中。
——在这一刻,即便是作为du术,博戏存在的意义,也被推到了本不属于它的高度······
卡卡;
卡卡。
随着窦太后双手握住木盅,象征性的前后摇了摇,开口朝上的木盅内,便甩出了一条写有黑字的木条。
知道窦太后眼睛不方便,一旁的程夫人自也是赶忙伸出手,拿起木条看一眼,便强颜欢笑的放在了窦太后身前。
“是六;”
听闻程姬此言,几位夫人都是摇头一笑,各自寻摸起身上,可以输给窦太后的首饰来······
此刻,窦太后和几位夫人们玩的,是博戏当中的‘六博’;
而六博,又被分为大博、小博。
二者之间,小博更复杂些,由六支箸和十二个棋子组成。
十二个棋子,双方各分得六枚,分别落位于棋盘上的‘本阵’;
而那六支箸,则大致等同于后世的骰子,上面分别写有一、二、三、四、五、六的字样。
玩小博时,双方交替‘骰箸’,筛出几,就可以将自己的其中一个棋子走动几步,一步也不能多,一步也不能少。
最终,哪一方率先将自己的六个棋子,都落到对方的‘本阵’,就算哪方赢。
如此说来,这‘小六博’,也可以说是原始版的飞行棋。
而今天,窦太后和几位夫人玩的,显然就是大六博。
——因为小六博,只能两个人玩,大六博则没有人数限制。
相较于先骰数,再走棋的小六博,大六博也更加简单:只骰数,不走棋。
一般是由坐庄的人先筛数,然后其他的闲家次序筛数。
筛出的数比庄家大,那就是闲家赢;
筛出的数比庄家小,则是庄家赢;
如果筛出的数和庄家一样,也还是算庄家赢。
如此说来,大六博,其实就相当于原始版的骰盅比大小。
而这一把,窦太后作为庄家,已经率先骰出了最大的‘六’;
作为闲家的各位夫人,无论骰到一二三四五六当中的哪一个数字,都是窦太后赢。
所以,在看见窦太后面前,那条写有‘六’的骰箸之后,各位夫人便也没多挣扎;
只认赌服输的各自拿出了一件首饰,放上了眼前的木桉之上。
之后的几把,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第二把,窦太后骰出了五;
除了《再次》运气爆棚,骰出六的唐姬,从窦太后手里,赢回了自己上一把输出去的发簪,其他的各位夫人,又一次输给了窦太后。
第三把,窦太后骰出了六,各位夫人麻熘掏钱。
第四把,窦太后难得骰出一个三,却也只有唐姬骰出了五,再次从桉几上,拿回了自己那支略有些寒酸的发簪。
到第五把,窦太后骰出了二,各位夫人都终于赢了一回,栗姬却倒霉的骰出了‘一’时,气氛,就逐渐有些不大对劲了······
“出门时还好好地,没一会儿的功夫,身上什么首饰都没了!”
“就这么披头散发的回宫,不知道的人,怕是要说我遇上歹人了呢!”
毫不压抑声线的一声抱怨,却只引得窦太后漠然发出一声冷笑。
“没首饰了,栗姬可以不玩。”
此言一出,几位夫人都纷纷侧过头,望向栗姬的目光中,也悄然涌上些许担忧、劝说之色;
不料听闻窦太后此言,栗姬却是冷哼一声,别过身去,摆出了一副‘不玩就不玩’的架势。
身子是别过去了,但栗姬的嘴,却显然还没来得及背对众人。
“陛下一年半载,才给我们赐下一件首饰,是比不上太后,首饰多到用都用不完······”
对于栗姬的都囔,窦太后却并没有再关注。
又继续玩了好几把,窦太后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运,连着骰出好几个五、六,将几位夫人身上的首饰,也都基本赢了个七七八八。
到这时,窦太后身侧的王美人开口了。
“平日里,妾并不怎么出自己的殿室,这博戏,妾也不大会玩;”
说着,便见王美人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包着首饰的布包,毫不迟疑的摆上了面前的桉几。
“妾身上的首饰,就只有这么多了。”
“实在是不大会玩博戏,还望太后,千万不要怪罪······”
见王美人这一副‘我认输,全给你’的架势,窦太后虽面色如常,但眉宇间,也不由涌上一抹澹澹的欣赏之色。
而在窦太后另一侧,则传来贾夫人一阵嘻嘻琐碎的交代声。
“怎么?”
“贾夫人,这是玩不过我,就要派人回去搬救兵?”
“还是想把皇帝叫来,给你们做主啊”
看着领命离去的宫人,窦太后轻声发出一问,却引得贾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太后难得高兴,妾想陪太后多玩上一会儿;”
“只是出门时匆忙,也不知道要玩博戏,身上实在没带多少首饰。”
“这才遣身边的体己人回去,再取些首饰来,好陪太后玩个尽兴······”
如是说者,贾夫人不忘稍侧过头,对身旁的程姬微微一笑。
“程夫人,也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