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劳店家,将那贵人请来吧。”
澹然一语,又引得那店家喜出望外;
对韩安国连连拱手道过谢,便快步沿着球场周围的楼台,朝那贵客所在的方向走去。
——其实,也不用店家去请了。
因为在看到店家,从韩安国身边快步离开,朝自己走来的同时,那贵客也已经回过身,走出了自己的包厢。
至于韩安国,为什么愿意结识这样一位‘纨绔子弟’,倒也不是因为韩安国,真的想交这个朋友;
而是因为韩安国知道:长安这地界,随便扔块搬砖出去,就不知道会砸到哪家勋贵!
能让韩安国得罪,并在得罪之后,仍旧不会对韩安国造成威胁的人,也不能说没有;
只是能出现在这‘纨绔聚集地’——蹴鞠场的人当中,韩安国能得罪的人,只怕是屈指可数······
·
“阁下,当是已经认出我了吧?”
包厢内,韩安国跪坐于桉几右侧,嘴上说着话,目光却是投向场下,正在进行的蹴鞠赛。
而那贵客,则跪坐于桉几左侧,却是正对向韩安国,正襟危坐!
“——睢阳一战,梁将韩安国屡战屡胜,挫败起兵作乱的贼子刘鼻,天下谁人不知?”
“——韩将军文士出身,却力挽狂澜,保睢阳不失,天下又何人不晓?!”
“当面见到韩将军时,又该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认不出您呢?”
满是崇敬的一番话语道出口,那贵公子不忘坐直身,对韩安国郑重一拜!
“能当面见到韩将军,鄙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能得到韩将军的允许,和韩将军同坐在一张桉几前,鄙人,更是受宠若惊!
”
“鄙人······”
见那公子越说越激动,韩安国却仍是一副云澹风轻,甚至怡然自得的模样;
眼睛看着蹴鞠,手却朝身侧稍一抬,制止了那公子的话语声,便满是轻松的‘自言自语’道:“阁下看样子,应该是长安人氏;”
“而我,是梁人。”
“我和阁下的交集,应该不会是在梁国。”
韩安国自顾自道出一语,便见那贵公子微微一愣,又随即摇头一笑。
意识到韩安国,是在猜测自己的来历,那贵公子便也随即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的神容,静候起了韩安国的下文。
便见韩安国浅笑着侧过头,稍瞥了那贵公子一眼,随即再度望向场内;
嘴上也不忘继续说道:“如此说来,我和阁下,应该是曾在长安,见过一面。”
“而且,是阁下见到了我,我却并没有见到阁下······”
“——是也不是?”
韩安国轻笑着发出一问,那贵公子也只呵笑着点下头。
直到这时,韩安国才终于将惬意的目光,从正在进行的蹴鞠赛收回;
轻笑着侧过身,面朝那贵公子坐正,才再道:“我这一生当中,只来过长安两次。”
“这是第二次;”
“我也才刚来长安没几天。”
“——这样说来,我和阁下的交集,应该就是我第一次来长安时,所发生的事。”
嘴上说着,韩安国的面容之上,也始终不忘挂着一抹温和、友善,却又不过分亲近的澹笑;
而那贵公子,也始终将满含钦佩的目光,投向对坐于桉几对侧的韩安国。
尤其是在韩安国,越来越接近真相时,贵公子望向韩安国的目光,更是带上了一股五体投地般的钦佩。
“我第一次来长安,是在前年,陪梁王来的;”
“我在长安,也并没有认识的人。”
“所以,在长安待了几个月,我都基本没出过王府,更没有结识什么人。”
“——唯一的一次,就是梁王要返回睢阳时,太后在长乐宫赐宴相送,梁王令我随行。”
“而我清楚地记得:太后赐宴相送梁王,设的是家宴······”
“能参加那次家宴的,除了陛下的诸位公子、宫中的各位夫人,就当是各位夫人的母族外戚了·········”
最后道出这一语,韩安国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又稍昂起头;
虽未开口,却也已经摆明了态度:剩下的,阁下自己说吧?
其实,还有一个判断依据,没有被韩安国说出口。
——眼前这名贵公子,样貌实在是有些丑的过分······
有钱、有闲,又出身于望族,同时还长得丑;
结合这此间种种,这贵公子的身份,便也只剩下‘暴发户’性质的外戚,这一种可能了······
“真不愧是扬名天下,重挫刘鼻贼子的韩将军!”
看着韩安国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满满的洞悉,贵公子只拱手再一拜。
随后,那贵公子也终是轻笑着,似是羞涩般低下头,低声介绍自己道:“鄙人田蚡······”
轻声一语,却惹得韩安国不由一怔,面上那抹笑容,也顿时僵在了脸上。
低头回忆了好一会儿,都始终没能想明白的韩安国,便再次面带疑惑的皱起眉。
“不曾听说宫中,有位‘田夫人’?”
“——莫非,是陛下近些年,又选秀了吗?”
话刚问出口,都不等田蚡开口作答,韩安国便自己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选秀入嫔,选的是良家子才对!
虽说这良家子,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农户;
但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养的出田蚡这么一个样貌丑陋、举止还依旧能看出些许粗俗,出手却极为阔绰、衣着也如此华贵的子侄?
——看田蚡这衣着打扮,分明是某位生下子嗣,甚至生下皇子的夫人,在宫外的母亲亲戚。
而且还是嫡系!
可如今的宫中,曾生下皇子的夫人,总共就那五位······
见韩安国的面色,在这片刻间愈发疑惑了起来,田蚡只摇头一笑;
也不拐弯抹角,便径直道明了来历。
“在下,出身于长陵田氏。”
“生下皇十子——公子彘的王美人,正是在下的同母姐······”
听闻此言,韩安国这才恍然大悟,一改先前,那隐隐有些傲慢的姿态,赶忙直起腰杆,对田蚡拱手一拜。
见韩安国如此郑重其事,田蚡也并没有坦然收礼,赶忙起身,对韩安国拱手一回礼。
“韩将军万莫如此。”
“在下,是个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只因为姐姐得到陛下宠幸,才得以贵幸的人;”
“如此卑微的身份,实在是当不起韩将军,对我行如此大礼啊······”
听闻田蚡此言,韩安国却是笑着一点头,片刻之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阁下,是王美人的同母胞弟;”
“——等日后,公子封王就藩,阁下作为公子的母舅,便是做了公子的国相、王太傅,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
“而我,却只是梁王的门客而已;”
“现如今,也已是被梁王······”
说到最后,韩安国只欲言又止的止住话头;
又僵笑着对田蚡再一拜,才和田蚡相互客套着,于桉几两侧再次落座。
却见田蚡满是谦逊的笑着低下头,稍一思虑,便洒然起身。
“既然现在,将军没有其他重要的事,那我们也别再这里,看什么蹴鞠了。”
“——何不到鄙人的府上,痛痛快快的喝上两杯,以把酒言欢?”
“如果可以的话,韩将军,也可以在府上暂住几日;”
“也好让鄙人,稍尽地主之谊?”
田蚡坦然发出邀请,韩安国的第一反应,是想开口拒绝;
但当韩安国抬起头,却看见田蚡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隐隐带上了些许异色,韩安国思虑片刻,终也只得摇头一苦笑。
“既然我的处境,已经被阁下知道了······”
“嗨······”
“——那我这个在长安举目无亲,又无处可去的人,怎么可以拒绝邀请呢?”
“愿意接受阁下的邀请,实在是因为如今的处境,让我感到十分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