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贾琮挂着两个斗大黑眼圈醒来。
昨夜贾赦离开之后,他满怀心事,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安稳。
不单单是因为被那无良老头贾代善带来占据了这副躯壳。
就算是为了贾赦昨夜流露出来的那份关切,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贾赦落到书中发配充军的下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即是如此,就让他这庶子来改变贾府这条原本注定要沉沦的大船命运!
决不能落到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至于除了贾迎春之外其他的金陵十一钗,此刻他还真的没有多想。
这具身体还不过是七八岁的稚龄孩童,想那些有的没的未免太早。
冯妈妈推开房门,见贾琮脸上挂着的两个黑眼圈不免唬了一跳。
“哥儿昨晚没睡好?可是头上伤口生疼?”
贾琮笑了笑:“王太医倒有些真本事,服了药后伤口倒不怎么疼,只是有些饿了。”
冯妈妈一叠声叫醒还在脚踏上呼呼大睡的小翠儿:“快梳洗了去传饭,我服侍哥儿洗漱。”
青盐漱口,温水净面。
冯妈妈小心避开贾琮额上包扎的绷带。
贾琮忽然想起昨夜贾赦随口提过一嘴门上的事,轻声问道:“冯妈妈,我昨天从学里堕马被送回来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跟小翠儿徐爷爷受人欺负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冯妈妈原本不想再说,只是贾琮一双桃花眼直直盯着她。
便再瞒不住。
于是将昨日徐能如何冒着大雨去请郎中,却被门上小厮拦着不让郎中进门,就连小翠儿都挨了一顿骂的事,和盘托出。
贾琮心中勃然大怒,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拉着冯妈妈继续问道:“冯妈妈,那我生母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这府里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她?”
冯妈妈笑了笑,一边给贾琮梳头一边说着话,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悲伤。
“小姐啊,她是个极温柔极可亲的女子……”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提起她,原因可多了……”
贾琮生母本是贾赦祖母徐老夫人远亲,祖上也是书香门第。
只是后来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只留下贾琮生母徐碧溪姐弟二人。
徐老夫人将徐碧溪姐弟主仆接进荣国府,原本是打算养到徐碧溪及笄,也好择配良人,风光发嫁。
谁知贾赦偏生看中了徐碧溪标致和悦,温柔可人,比刚刚迎娶的正房张氏更加合他心意。
死缠烂打要纳徐碧溪为妾。
徐老夫人拗不过从小溺爱的大孙子,亲自问过徐碧溪意见后,便做主将徐碧溪抬进府中给贾赦纳为贵妾。
也就是俗称的二房。
虽说是贵妾,可该有的仪式一样没有少,除了大红嫁衣换成了粉红。
徐碧江自觉嫡姐为妾,有辱徐家门楣,一怒之下离开荣国府,从此不知所踪。
只留徐碧溪一人在荣国府。
自古后宅阴私之事极多。
贾赦正室张氏就算再是大度,对徐碧溪这样才貌双全,一旦有个一男半女便能上族谱的贵妾侧室,依旧如鲠在喉。
哪怕有徐老夫人亲自出面护着徐碧溪,比如避子汤这样的阴寒之物,自然还是免不了。
后来张氏生下长子贾瑚不到三岁便已夭折,又因生育次子贾琏难产而亡,才没有人再给徐碧溪灌避子汤。
可到底是伤了身子。
“当年先太太辞世之后,老爷原本是想要将小姐扶正……”
冯妈妈说到这里,沉沉叹了口气。
当年张氏离世时,贾代善虽然已经绵缠病榻,到底还在人世,又怎么可能允许贾赦以妾为妻?
妾便是妾,哪怕再是贵妾二房也不成。
当时摆在贾赦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以妾为妻,视为自动放弃荣国府爵位。
要么便老老实实等一年妻孝期满,正儿八经续弦正室。
贾母倒是暗中挑拨贾赦闹过好几回,只是见贾代善执意不从也只能偃旗息鼓。
不久后,那场惊天大浪席卷整个神京,徐老夫人病逝,贾代善亦因旧伤发作而撒手人寰。
贾赦爵位连降数等,最终只袭了区区一等将军,还是个连朝都不用去上的虚衔。
贾政虽然因为贾代善临终所上遗折得天玺帝垂询,也只不过恩赐工部主事一衔,令其入部习学而已。
贾母顿觉大失所望,对没有帮助她成功夺取贾赦爵位的徐碧溪更是满心不悦。
借那件旧事余波,亲自将贾赦逼去东院蛰伏,再无出头之日。
待三重重孝期满,便给他续取了现在的邢氏。
邢氏出身寒门薄宦之家,早已家业凋零。
一来贾赦是续弦不用自备嫁妆,二来邢氏也看中了公府豪门富贵无双,当即欣然嫁入。
邢氏为人可没有张氏大度,进门后看着徐碧溪这知书达理的二房贵妾直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明里暗里,磋磨不断。
此时徐老夫人辞世已久,徐碧溪失却护持,又不得贾母欢心,在荣国府中的境遇愈加艰难。
最后,还是贾赦出面压下邢氏气焰,这才勉强护住了徐碧溪。
被迫蛰伏东院的这些年里,贾赦雄心壮志成灰,日日醉生梦死,后院美人更是一个接一个进府。
就连邢氏都将身边两个好颜色的陪嫁丫鬟塞给贾赦做通房。
如此一来,徐碧溪更是心情郁郁,数年后才终于艰难怀上贾琮。
邢氏闻讯之后嫉恨非常,暗中命人下药,伤及徐碧溪根本。
徐碧溪撑命将贾琮生下,又着了些通房姨娘们明刀暗箭的闲气,不到一月就因产后失调,郁郁而终。
贾赦又悔又怒,将邢氏身边心腹,包括那俩个通房丫鬟重责数十板,一概撵出。
只留下两个不得意的陪房与邢氏装门面。
就连每月初一十五都不再去正房留宿,从此夫妻失和。
也正是因为此事,邢氏终于明白了她完全不能与贾赦抗衡。
最终沦落成原书中那个就连贾赦想纳鸳鸯为妾,她都事事亲历亲为的邢夫人。
而从此徐碧溪也成了大房的禁忌,再也没人提起。
“原来如此。”
贾琮恍然大悟,难怪记忆里邢氏看他的眼神隐藏着一份隐隐约约的嫉恨怨毒。
“所以,是邢氏下了暗手害得我娘亲早逝?”
贾琮追问了一句。
冯妈妈抿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见房里无人。
方伸出两根手指了指荣禧堂方向:“或许,还有她……不过,也说不好……”
“那位向来装得跟个菩萨似的……”
贾琮目光忽然变得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