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恤的眼中则有一丝无奈,他对项橐说了第一点原因,可第二点。却悄悄带过了。
之所以打击邺地巫妪和三老等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未被纳入赵无恤的控制之下,甚至有鼓噪当地人借河伯之名反抗赵氏的可能性。是邺地的不稳地因素……
这是当权者决不能容忍的!
帝制时代,被朝廷收编的神祗会变成公开祭祀的正神,如天地、四渎、五岳,但那些未被纳入控制下的,则会成为祠。历朝历代的地方官一面会对合法的神们毕恭毕敬,一面会乐此不疲地捣毁当地祠……
曹操当年做济南相。就是靠干掉六百余所祠出名的,不过这不耽误他在收编青州黄巾后放宽对“中黄太一”的信仰,再后来对各地方士聚而不禁,规范、引导、利用他们为曹氏鼓吹代汉的合法性。
到了后世,除了国家承认的合法宗教外,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邪教”……对太平道、白莲教等邪教喊打喊杀,又利用合法的宗教如全真、正一等控制民间思想,一直是历朝历代屡试不爽的法子。
赵无恤无奈地发现,轮到他时,也逃不脱这个套路,何况春秋正是民志未来,士风未盛的迷信蒙昧阶段。这才让南子在宋国大兴“天道”之名,行收编祀,控制宋人之实,并为统一九州亿兆斯民的思想和埋葬成周秩序作铺垫。
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恪守着“以人为本”的底线了。
于是无恤叹了口气,心中暗道:“然,真希望有那么一天,所有神祗,无论是伟光正化的领袖,还是虚构的鬼神,都能被人遗忘消灭!”
……
不过想法虽好,但叫赵无恤未曾想到的是,在漳水畔闹了这么一出后,他的名声顿时响彻河北。就在赵军准备开拔北上的时候,在漳水两岸开始流传一个新的传奇,到了百十年后,就成了这样的版本:
“当时风波忽起,两条铁脊龙夹舟而出,河伯乘白鼋出水,他长的鱼尾人身,须发银白色,双目与鳞片流恍若琉璃,精光四射……他见状勃然大怒,质问赵氏世子为何要将巫妪沉江?为何要夺了河伯之妻?他说着便招出鱼兵鳖将,要做法发水淹没邺地,一时间波涛汹涌,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听者纷纷吸了一口凉气,连声问道:“后来呢?赵氏世子可护住了沿河百姓,可击败了河伯?”
讲述者在关键位置一停顿,随即笑道:“勿慌,世子乃玄鸟降生,天帝预言要灭范、中行,兴赵氏之人,自然不会退缩。说时迟那时快,他也不多言,拔出干将剑斩龙!干将,神剑也!上能斩天神,下能屠魍魉,小小河伯怎能阻挡?却见刹那间河水自动向两侧分开,云雾散尽,两条比金铁还硬的蛟龙从中间被斩断,龙血染河,虾兵蟹将尸体漂了满河,风波乃止,河伯法术被破,化作一条白鲤,潜水下去不敢再出。”
听众松了口气,纷纷鼓掌叫好。
“赵氏世子不仅有勇,也有仁,那河伯本是殷商之时,玄王契放生的一条小鲤,得了机缘才成为小神。世子念他不易,过去也曾镇守河中,阻止波涛,所以就绕了他一命。世子登岸,投璧於河,河伯不敢收,再三归之,世子便毁璧而去,自此以后,漳水再无泛滥之时……邺城百姓大喜,便捣毁了昔日的河伯庙,在当地为世子立祠,香火不绝……”
……
就在赵无恤解决了邺城的事情,旌旗北指,准备向邯郸进军时,在千里之外的宋国,也进行着一场类似的对话。
”夫子,敢问死为何物?“
孔丘衣着简朴,他跪坐在叶子即将落尽的大桑树下,淡淡地看了发问者一言,又望了望来旁听他演讲的人,这半月来,他们从数人到数十,再到数百上千!而神情也从轻蔑不以为然,变成了聚精会神,时不时还会有人发问。
他收敛笑容,严肃地说道:”未知生,焉知死!“
这回答回避了问题,周围那些没什么文化的宋国农民、商贾顿时嘘声一片,纷纷散去了,但那些能识文断字,有些文化的宋国士人,却觉得此言极有道理。
发问的宋国士人不死心,再追问道:”敢问事鬼神!“
孔子再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嘘声小了,转而代之的是一阵赞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
“请夫子解释一二!”
孔丘这才缓缓说道:“《书》言,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若真有天道,一定是以人为本,而不鬼神为本!”
唏嘘声连绵不绝,外围的人面面相觑,听不太懂,内圈的那些宋国士人却相互点头,佩服不已。
“好,不愧是鲁国闻人,夫子好一个不以鬼神为本!“
恰在这时,外面却有人边鼓掌边走了进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位身穿白袍,脖子上戴着”阴阳鱼“的巫祝。
他傲然扫了一眼周围的宋人,有人便知趣地散开了,因为他身后还跟着一些披甲持戈的宋兵。
孔丘却也不惊慌,他止住了要拔剑的徒弟子路,捋着卷须问道:
”不知二三子来此何事?莫不是来索拿我的?“
那巫祝行了一礼道:“岂敢……只是夫子这半月来在商丘大加抨击天道……”
“我没有抨击,只是在讲道理,纠正错的地方。”
巫祝只得换了说法道:“无论如何,夫子都是在蛊惑人心,这恐怕……”
孔丘目视弟子们,宋国士人们:“蛊惑人心的,是丘么?”
巫祝一噎,顿了半响后道:“小人今日来只是带话的,夫子自说自话已经很久了,人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三日后,宋国的大巫,也是宋国的公女在毫社设下辩坛以迎夫子,到时候有万人旁观,公女希望和夫子好好辩一辩人鬼之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