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教你的不假,但上卿并不喜欢空而大的治国之道,而喜欢详细的细节,赵氏正在迁徙新绛故绛的民众,在上卿操作下前往晋阳和邺地拓荒,在各县邑,也在推行什伍制度和代田法,恨不得教不识牛耕的太行民众种田,上卿推行的这些举措,与老子的‘无为’几乎完全逆反,你这时候说上卿行无为,受到冷遇是自己而然的。”
“再说了,就算你不说,赵氏的僚吏懂这个道理的也不在少数,如那号称计然的辛文子,他曾在成周请教过老子之道,在干预民间经济的同时,也提倡官府省赋敛,劝农桑,问民饥馑,顺应时令节气施政。老子的无为之道,自然融合在内,你提供的东西,赵上卿从计然等人处便能得到,且你的无为之说里并没有让他心动的结果,他又如何会重视你呢?”
用后世的话说,赵无恤正在尝试推行“大政府”的策略,政府的触手伸入县邑的每一处,好最大效率动员编户齐民,任章提出的却是一种“小政府”的理念,自然不被重视。
“所以大谈无为,还未到时候。”
“那应该谈什么?”任章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老子之道里最精华的部分就是无为而治了。
姑布子卿神秘一笑:“我教过你的,你仔细去领会领会便是,道术道术,在大道不行的时候,何妨试一试术呢?”
……
过了几天,姑布子卿又再度入宫,请求赵无恤再给任章一次机会,这一次赵无恤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地在垫席上向前移动膝盖,谈了数个时辰都不觉得乏味,事后还对姑布子卿说:“汝弟子任章的确乃少见的人才,我可以任用他为身边的佐吏了。”
事后姑布子卿问任章:“你此次又与上卿谈了什么?”
“这次没谈及大道,只是小道小术。”
“何术?”
“谈了如何以雌守雄、如何刚柔并济,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任章低声道:“这些都是君王南面之术。”
姑布子卿叹息道:“果然,若行无为,可以使得赵氏建立夏、商、周那样的三代盛世,只可惜花费的时间太长,上卿根本等不了那么久,而且也很难继续开拓进取。贤明的主君,谁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时候名扬天下,怎么能叫他闷闷不乐地等上几十年、几百年才成就王霸大业呢?所以,只能用富国强兵的办法劝说他,他才会特别高兴,然而,这样也就不能与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
“当然,赵上卿有计然在此,不缺富国强兵之道,却缺少驾驭群臣的术,好达到内外相济。到头来我道家竟然得靠小术立足,真是可悲,但这又无奈。你先别急,且在上卿身边做佐吏参谋,等赵氏一统晋国三卿,再莅临中原,消灭外敌后,上卿只怕要主动与你谈无为之治了!”
……
赵无恤的确不打算在这个诸侯力争的节骨眼上推行什么“无为”,纵然无为,也只是有限的程度。
因为无论是外部还是内部,赵氏都面临着种种挑战,齐国尚有战争潜力,楚国也正在复兴,吴国更是在今年年初大举伐越,也不知现在战况如何。若和历史上一般,吴王随时可能北上,想要撼动赵无恤在泗上的霸权。
当然,更加近在咫尺的威胁,是割据一方的韩氏魏氏,以及盘踞雍州,已经占领河西的秦国。
面对知氏降秦的消息,作为晋国上卿,赵无恤必须做出反应。
“昔逮我祖考志父,及犬丘大骆同为嬴姓之裔,虽斩于三代,然两家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姓氏,大骆附于赵城,为赵氏……”
“然今秦国纳知氏叛党,夺河西之地,绝晋国、赵氏之好,无恤闻此,痛心疾首……”
一封公开信件被信使送往雍城,信中洋洋洒洒千余言,赵无恤义正言辞地谴责秦国的不义,竟然接纳晋国叛臣。然后背地里,一封与秦国大庶长的私信也送了过去,赵氏和秦国之间,虽然未来必有一战,却还没到时刻相互仇视的地步,在阴影下合作的空间很大很大。
赵无恤虽为晋卿,却压根不打算为不与自己接壤的河西跟秦国人大动干戈,就让魏氏与秦国、知氏狗咬狗去吧!最好韩氏也能搀和进去,在自己沉下心来发展领地,积蓄力量的时候,三方为了河西、桃林之塞这两头羔羊杀个你死我活,无恤到时候就能效仿卞庄子一击刺三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