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稍微松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在杨尚荆对面坐下,不过也没敢坐实了,只沾了半个屁股,眼瞅着杨尚荆示意他喝茶,小心翼翼地道了声谢,端起杯来只抿了一口。
也好在只是抿了一口,否则杨尚荆这一句话能直接让他呛死:“本县到任之后,派人查验了户房账册……”
查账这种做法是很不人道的,要知道,县衙里多少人都指望着从公家款项里面捞上一口吃的,比如他这个仓大使,比如户房下面的胥吏,比如管着收纳的账房,比如……如果真要是从账册里面查出来点儿蛛丝马迹,大家就都别好好过了,直接拉出去剁了脑袋比较痛快,毕竟按照《御制大诰》里面太祖的法度,那是要剥皮充草的。
“县尊……”王远张了张嘴,就想说点儿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杨尚荆很豪气地摆了摆手,从桌子上那部《御制大诰》下面抽出来一个小册子,轻轻弹了弹,又放在了书的上面,独独留下那“御制大诰”四个大字,这才说道:“……以备今日之需,如今县中乡绅富户多有捐献,以抗击倭寇袭扰,其数不小,本县可是想要把这笔钱专款专用的,你作为仓大使,可是要多多约束手下。”
说起来明朝的税还真是算不上太高,哪怕是江浙地区,两千来贯钱,放在县衙里也算是不小的一笔现钱了,以往进来这种快钱儿,大家都是上下其手,反正只要最后平掉了账目也就没事儿了,谁也不会闲着抽筋,去把所有的账本翻一遍——毕竟这个年代还是流水账,作假好做,查账却困难。
然而王远能做到仓大使,智商肯定还是在水准线上的,瞅瞅杨尚荆那个小册子,再瞅瞅《御制大诰》四个字,打了个激灵,就把话音转了过去:“县尊还请放心,我等仓房上下,无不是忠心任事之人,这两千零三十贯,我等定会做到笔笔清楚、分毫不差。”
杨尚荆这个县尊的暗示给的,已经是足够直白了,他们这帮人的斑斑劣迹,已经被杨尚荆掌握了,这是告诉他们,既往不咎不是不行,但是以后谁再敢手欠,拿了自己不该拿的,就别怪他拿着《御制大诰》,玩玩车裂腰斩剥皮充草点天灯之类的手段了,想想也是,人家能扳倒黄家,能在镍司上面有人,还能看不懂区区一个账本了?
所以说,该装怂的时候一定要装怂,哪怕这个怂很可能要一怂怂上好几年。
听了这番话之后,杨尚荆很满意地将《礼记》盖了上去,刚想再说点儿什么,就看见忠叔从一旁转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于是他笑着摆摆手,对王远说道:“也罢,过些时候还有些米粮要入库,你先下去准备一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