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伴宿之夕,明日便要将“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送往铁槛寺寄灵,宁国府之内灯明火彩,客送官迎,热闹非凡。
因是恭人之丧,多为亲朋堂客伴宿,贾府设了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一宿未停。
贾珍之妻尤氏称病不起,故此宁府丧事的迎来送往,俱是凤姐一人往来指挥,周全承应。她整夜不休,自然也不能回到荣府这边,便只派了个丫头回来说了一声。
眼见已然过了三更时分,心事重重的贾琏仍然困意全无,便在书房里写字看书,打发时辰。
见一旁伺候的晴雯已然困得靠在桌旁捧着头打盹,贾琏便伸手过去,敲了敲桌子:
“回你屋里睡去罢。
叫你红袖添香,不是叫你红袖添堵。”
晴雯困得双眼迷离,糊里糊涂嘟囔了句:
“昨儿说我红袖添乱,今儿又说我红袖添堵,明儿还不知说我红袖添酒还是添醋呢。”
贾琏心中有事,听得“添酒”,觉得长夜漫漫,饮酒倒也不错,便也不支使晴雯,自己动手取来酒具,又取出一小坛酒,自斟自饮起来。
晴雯迷迷糊糊地要给贾琏收拾笔墨,忽然闻到酒香,顿时也精神一振:
“好香!这是什么酒?简直香到人的魂儿里一般。”
贾琏见她翕动着小鼻子,神情甚是可爱,便也展颜笑道:
“正好,我写下酒名,也考考你这些日子认了多少字。”
说罢,就取过笔墨,在素笺上写了“破坛香”三个字。
晴雯嘟着嘴,小声嘟囔:
“一连几日都没个笑容,这会子好容易一笑,就没好事。
果然是‘不怕夜猫子哭,就怕夜猫子笑’。”
贾琏也不搭理她胡说八道,只指着那三个字:
“念!只要错一个字,罚写五百遍。”
晴雯咬着嘴唇,磨叽半日,总算念出来:
“石……土……香”
气得贾琏连连点头:
“好好好!真不错!石土香?还‘皮云香’呢!
真难为你,三个字竟还能念对了一个。”
晴雯扁着嘴,甚是委屈:
“我念的半本《三字经》里头,只有‘香九龄,能温席’的‘香’字,剩下两个都没有。
那‘石’跟‘土’两个,还是这两日素明刚教给我的呢。”
贾琏无奈,只得挥挥手:
“罢了罢了,记住,这是‘破坛香’。
你先回去睡罢,明儿把这‘破’和‘坛’两字各写五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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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去后,屋中只剩下贾琏与孤灯相对。
他这几日来,一直在苦思该如何破解“万年板”之法,奈何却是并无良策,此时夜半独对孤灯,更有一种凄清无助之感。
自己一心拯救大厦将倾的贾府,可这偌大的贾府之中,竟无一人明白事理,也无一人可与之商议,自己除了一走了之,还能做些什么呢?
自己一直敬佩孤胆英雄赵子龙,凭一腔忠肝义胆,一马一枪,独闯敌营,于敌人千军万马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可当真事到临头,谁又真有这样的孤勇去面对一切、明知不可而为之?
绝大多数人会算计怎么样才是对自己最有利且危险最小;
绝大多数人会算计怎么样才能让别人冲在前面去当炮灰;
绝大多数人会算计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躲在后面专摘胜利的桃子。
毕竟“圣母婊”和“键盘侠”才是绝大多数人的常态,英雄,只是极少数人中的极少数,因为当英雄是很危险的。
比如自己,此时也在想为了贾府的这一群废物,是不是扔下他们自己拿钱连夜逃跑才是最优解?
或许,这才是一个现代人的正常选择,趋利避害才能生存,好死不如赖活着。
至于这个“赖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