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已习惯这样的桥段,但今天此刻,廖一凡还是难以平复内心的无力感。他双手撑着办公桌,感到疲惫与饥饿同时袭来。
楼下的中式早餐连锁店刚刚开始营业。他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推开门,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叫了一份套餐,边吃边打量着餐厅里的一切。
刚刚加入鼎盛资本的那一天,他讶异地发现他的办公地点居然就在这间餐厅楼上。这些年来,他经常在觉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来这里早餐,给自己动力,好精神抖擞地继续一整天披襟斩棘的生活。
十五年前的他,还是刚刚插班进这座城市一所普通中学初三的学生,当时还不满16岁,根据规定还不能在社会上有正式的雇佣关系。姑妈身体不好,姑父又对他有所忌惮和反感。在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庞大城市里,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当时的他提出两个要求:他要一个身份,一个满16周岁可以工作、可以养活自己的身份。还有,要找一家可以寄宿的学校。
姑妈有些心疼他,坚持要留他在家里住,好说歹说都不同意。姑父则看似深思熟虑实则顺理成章甩包袱般地劝他姑妈:“你就让他去吧,你现在对他再好,他记不住的。他要打工、他要自立,你就让他试,等他不行了来找我们,那时他才记得我们的好。”
也许是这几句话起到了作用,姑妈没有再坚持,到处托人找关系,办了收养证明,好歹给他弄了张身份证。姑妈也姓廖,他又长得有些姑妈的影子,于是老师同学朋友也都以为:他跟着妈妈姓,因为搬家从别的地方转学过来。至于“别的地方” 是哪里,似乎也从没有人真正在意过。那时,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家连锁餐饮店里打工。
现在的他,早已远离了当年艰难的处境。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自觉地将自己深陷于忙碌和紧迫之中,换一种方式继续用力地生活、挣扎、抵抗,仿佛如此才能填补心底那份难以弥补的无止尽的不安与被抛弃感。
一阵风似的,叶小眉推开餐厅的门。刚坐定,就急不可耐地拿起电话:“苏原!我终于想明白公司说不会有事是什么意思了!你看今天港股的新闻了么?”连珠炮似地清脆声音。
“对啊,野金医药公告股权变动,KC Capital昨天入股了,今天公司公布专家报告,股价疯涨啊!啊?你昨晚通宵?!赶紧回去睡觉去,不跟你说了!”
廖一凡有些好笑地看着几口干完两个包子又风风火火冲出门去的这个姑娘,边又若有所思地想着她的话——KC Capital,究竟是料事如神,还是内幕龌龊呢?
初春的申城还是寒意袭人。廖一凡喝着暖暖的豆浆,远远看着门外。对面汇丰银行大楼门口,苏原披着一件长大衣从里面走出来,掩饰不住熬了一夜的困倦,脸色苍白地冲那个向她挥手的男子嚷嚷:
“说,大清早的,你来干嘛?”
吴以民笔直站在花坛边,清瘦端正的面容隐藏不住温情的笑意,头发被风吹得有些紊乱,鼻尖红彤彤的。他呵着气,从大衣口袋里故意噌地拿出一袋锅贴递给她,“上午要上一台重要手术,可能要一整天。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妈说你最近都加班熬夜,不过来看看你不放心啊。”
苏原看着锅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接过袋子从里面抓了一只放进吴以民嘴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干这一行,熬夜加班那是多正常的事情,累了倒头也能睡一会儿”,边说着边打了声哈欠,“倒是你,脑外科手术,稍微手一抖,人家就傻了,你得醒醒”,说着砰砰两拳结结实实地揍在吴以民胸口。吴以民咧开嘴笑得灿烂。
“快回去吧,天还冷着呢。“苏原嚼着锅贴嘟囔着。
“嗯,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照我说,唉……“吴以民沉默了一下,“你就别干了,咱们都快结婚了,以后你就安心呆在家里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搞那么累何必呢,天天飞来跑去加班熬夜的,今年我就升主任医师了,以后我养你!”
苏原白了他一眼,“我可不要你养。再说,什么快结婚了?趁早死心,我喜欢天马行空的日子,自在!”
她知道吴以民是懂她的,她们的母亲曾是同一家医院的护士。父亲苏棉衡遇到母亲的时候,美丽而又单纯的母亲温柔可人、低眉顺眼。习惯了尔虞我诈环境的父亲,没过多久就把她娶回家了。当时多少人羡慕她的母亲,嫁给了好人家——苏绵恒的衡泰集团,是申城首屈一指的集地产、金融、餐饮、娱乐为一体的庞大产业链,旗下有2家海外上市实体、控股十几家金融机构、参股近三十家上市公司,因为体系复杂,渐渐地大家就讲不出那些错综复杂的公司名称了,统称“衡泰系”。也许男人婚姻就是想找个安静放松的地方,而女人的婚姻仿佛就是人生的全部,尤其是丢了事业的女人。
苏原母亲就是如此。父亲谈生意、开会、出差,她一刻不停歇地追问所有和女性有关的问题。久而久之,苏绵衡烦了厌了,干脆搬到了其他人那里,据说还有了不止一个——孩子。所有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掌管他集团下的一块业务。留下苏原和一个日渐抑郁歇斯底里的母亲,在宽大冰冷的房子里,用一个苏原厌恶的词——“了却残生”。
苏原知道,母亲没有什么错,但却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她的人生变得如此没有选择。这条路不再有出路,而她明显对生活毫无还手之力,离婚与她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苏原从小见到的家庭都是冰冷的,大房子、大阳台、好多好多玩具,父亲周围花枝招展的女人和一堆她永远不想见面的“弟弟妹妹”们。父亲的集团对她而言,不想粘手,也粘不起。她只想做一个律师:一个除了需要脑子其余都不需要的专业人士。这样的工作能让她感觉踏实,她可以不用担心容颜老去、不用害怕和新人竞争、也不用在乎世俗关于女大当嫁的观念。她发誓自己的人生,绝不再走母亲的老路。爱情或是婚姻,她从来都不需要。这么多年安静冷漠的生活,将她锻炼得冰冷。“冰冷”,突然恍惚一瞬她又想起了那张惊鸿一瞥,看似温和谦逊的“冰冷“的脸。
吴以民早已习惯了苏原,也体谅她,所以从来没有逼迫过她。他生长在单亲家庭,母亲据说很早就去世了,他和父亲一起长大,能够懂得对感情永远向往却充满胆怯的感觉。但他想:也许慢慢的,他就能够温暖她吧。或者说,他们就能够彼此温暖了吧。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那我走啦,开始之前还得做点准备,周六我爸生日,你带妈一起去,别忘了。”
想到母亲,苏原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下来。
“好啦,”苏原苦笑着挥了挥手,又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快走吧。”
楼天宇的车经过大楼门口去往隔壁的汇通大厦停车场。司机此刻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老板,问道:
“楼总,王助理说您今天中午和旭日乳业的林总吃饭,咱们得稍微早些走。11点最好能出门,我查了下,林总那边订的餐厅附近有家医院,附近的道路都比较拥堵。”
“好。”楼天宇看上去也不像是爱说话的人,回答简单直接。
他扫了一眼窗外,苏原背对着他,只是一个修长的身影。吴以民腾出一只手,将她的大衣帽子小心地盖在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楼天宇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温馨的画面看上去很温暖。